宫中太后的生辰是在四月初三,至她们回宫后,后宫已经到处张灯结彩,皇帝要求大办,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次表现的机会,听说从年后就开始准备这次寿宴。 宫里静妃、淑妃、贤妃三位娘娘辅着皇后操持,整列果品菜肴,重新装潢长栖殿,排练歌舞,各宫裁衣,报备账目,…忙得不可开交。 暖依院中也沾了喜气,芢秀一大早就将院子中的下人们都叫了起来,挂寿符、取灯笼、扫洒院落。 茗毅洗漱完毕,出门看到人们忙碌的样子,有些迷茫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他愿意主动开口,灵染自然惊喜,走过去接过绿贞手里的夹袄给他穿上。 “今日姐姐们要将年前贴的年画除下来,换成寿贺用的喜画,小公子,咱们一起过去瞧瞧,挑一个好的,贴在清雅轩上好不好?” 茗毅现在所住的,便是清雅轩的厢房,因为宸妃宫中常年熬药、在加上眼疾的原故,圣上并没有在暖依院中安排其他嫔妃居住,留下的西厢和玉阁还空着。 茗毅拉着灵染的衣袖,目光被一堆彩色福寿串子吸引,言诺体察人心,当即便招手让茗毅自己过去挑一个玩儿。 “小孩子,要红色才喜庆一些。”红毓虽是这样说,但却将面前红黄绿蓝粉五种颜色都摆成一排来让他挑。 茗毅最后将一个蓝色的拿在手中,上面丝线织的整齐匀称,不过巴掌大小,却将那飞鹤勾的栩栩如生。 “茗毅还在为娘亲服丧,所以只挂这个到房里就好。” 红毓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话来安慰,终究因为木纳的性子,什么都没有说。 “哎,茗毅是个孝顺孩子,倒让我想起我家阿弟了。”紫桑叹口气,偷偷擦了下眼泪:“我走的时候他也像你这么大,我入宫两年,不知现在还记得我否。” 言诺见喜庆的气氛快要变味,忙笑着点了下紫桑脑袋,嗔骂道:“得得得,当年不知哪个要和司运同家的小儿带着弟弟私奔,别说两年三年,十年八年你阿弟也忘不了你这浪荡蹄子。” 众人被逗得乐了起来。 “哎呀,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紫桑红着脸跺脚不依,言诺哪里受得了她来闹,只好一味闪躲着求饶。 “染姐姐,咱们去那边亭子吧。”茗毅低着头,扯了扯灵染衣袖。 “嗯。” 暖依院右角有片凸出的空地,也不知是谁突发奇想,造了座凉亭出来,四面桂槿花相绕,夏日早晚定是极美的,但这个时节,只有些不太明显的枝桠长在干枯的树杈上,有些单调的凄凉。 “姐姐,我是不是很扫兴?”茗毅呆呆的坐到石凳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灵染知道他是因为刚才惹得紫桑差点哭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忙柔声安慰他:“紫桑姐姐不过是睹物思情,想起自家弟弟罢了,她那样的性格,指不定现在就忘在脑后了,你要还惦记,那就是自己寻不开心了。” 茗毅叹了口气,小脑袋看了眼四周,厌撅撅道:“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永远呆在这儿了?可我想去找我父亲啊。” 灵染摸了摸他脑袋,师兄这样敏感脆弱的性子恐是天生的吧。 “毅儿,你相信菩萨吗?” “嗯?”茗毅不解的看她。 “那日我拜了金身菩萨,她说用不了多久,就带你我出去,到时候我们去找个厉害的人,学些本事,就去找你父亲好不好?” “真的?” 茗毅眼里迸出一道光,他虽然不信菩萨,但他信灵染。 灵染也自然不是随便哄哄他的,对于她来说能把她们救出苦海的,可不就是活菩萨吗?管它是什么目的呢。 “当然是真的了,他会教你认字,教你学骑马射箭、机关奇巧,他会的东西多,也很疼你,他大概有十间房那么多的书,专等着你去看,否则就要霉在深界中了。” “哇,那毅儿能看过来吗?”茗毅仰着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终于有了些孩童的天真烂漫。 “毅儿当然能,毅儿还得学本事找父亲呢,只是…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不能和别人说。” 茗毅眨了眨眼:“为什么啊?”这么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能与人说? “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说不得。” “嗯嗯。”茗毅忙用手捂住小嘴,乖巧的样子异常讨人喜欢。 只是这样又让她想起上一世惨死的伏邛,他一介游散人,就算出得宫去,自己也不敢保证能找得到他,但愿…茗毅和他师徒缘分还像上一世那样吧。 “姐姐,你喜欢皇宫吗?喜欢我们住的这里吗?” 喜欢?谁会喜欢埋葬自己的坟墓? 灵染回过神,苦笑了下,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谈什么喜不喜欢。 “我…” 正这时,凉亭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言诺用手帕掩着唇缓缓走上来,前面是面色严肃的封沐影,两人显然是听到了茗毅的话。 灵染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去,还是自己太大意,光顾着哄茗毅开心了。 封沐影免色很不好看,将目光投到茗毅苍白的脸上,声音冷淡道:“你父亲把你托付出来,不是让你整日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你这个样子,实在辜负他的嘱托。” 这样的话对个小孩子来讲实在是有些过于重了,灵染抬头,果见茗毅小小的脸瞬间憋的通红,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这冷王爷的话,世上没几个人可以受的住,何况是天生抑郁体质的茗毅。 “殿下,公子还小,您莫要吓着他。”言诺在一旁帮着劝解,但似乎毫无用处。 “小?”封沐影冷哼一声:“既然背负了身家世仇,就该学会承担,难道要长到对方老死了,再想着报仇吗?” “不…” 茗毅听见“身家世仇”这几个字时,当即便啜泣起来,脸色越加苍白,一味倔强的摇着头,抽声道:“不,不是这样的。” “殿下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灵染略带怒气,将茗毅小小的身子揽在怀中,心口却抽的直疼,她小心翼翼,害怕揭起的伤疤,被这个人三言两句就从伤口剜开,血肉横飞,怎么不让她生气? 言诺惊得捂住嘴巴,这小丫头怎么,怎么敢如此质问殿下? 封沐影只扫了灵染一眼,便面无表情道:“现下他身体大好了,明日我会安排崔统领带他练习骑射,从今天起换绿贞照顾茗毅,你,来我的玉藤阁。” “……” 灵染直到封沐影走了很远,才收回瞪视的目光,明明前几天好好的,她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这是怎么了,上来就甩脸子? 明明是为了茗毅好,可又说出这种毫不委婉的话来刺激他,怕是刚刚养好的身体又该被哭坏了。 气愤之余,灵染俯身安慰怀中的茗毅:“小公子,不管怎样,禁军统领崔尧是个很不错的人,有他教你,你的身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不管怎样,七殿下说的也对,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啊。” “嗯嗯…嗯,呜…姐姐,毅儿知道了。” 灵染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在她印象中崔尧是个非常忠心正直的人,当年夺嫡之战那么激烈,但皇帝的诸位皇子们却并不敢在宫中造次,就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原因。 所以,将茗毅交给他,自己还是放心的。 封沐影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当灵染像往常时辰醒来后,便发现收拾整洁的厢房和不见踪影的茗毅。 “我说小丫头,你别找了,殿下派绿贞一早便和茗毅小公子到马场找崔统领了。” 外面负责擦扫的宫女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完继续手中的活计。 “什么?” 这才未过卯时,这么早就把还在生病的人叫出去练功,师兄身体怎么吃得消? 通通通… 那宫女看着灵染跑远的身影,气不过的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有教养,我们好歹是正品官员的女子,这样一个村野丫头,倒跑来当起我们主子了。” 旁边一起收拾屋子的宫女听罢,不屑道:“你也真是,如今殿下连茗毅小公子都不要她照看了,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去或者放到浣衣局去的人,你理她做什么,没得自降了身份。” “呵,”女子挑了下眉,得意道:“身份这东西呀,可是天生的。” 她是官五品出身,今后被放出宫去,至少也能嫁个四品从各省道员的官宦人家,灵染一个乡野村姑,怎么提的起身份二字。 “那倒也是。” 两人若有所指的说完,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