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染一溜烟跑到小时候常去的山头,那里少有人去,沟壑之中长着一棵并不出奇的灌木。 柳树多婆娑婀娜,只是这棵却半身向下匍匐,树干矮且粗,枝条交错杂乱,即使能在炎炎夏暑中遮挡直射而来的毒日,但仍然不可否认,它是柳树中的丑陋者。 灵染靠着树干坐下,她如今复活的不是时候,要是早三个月,她就能见到她那个便宜老爹,好问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卖身契交到狠心的后娘手里? 若是就再晚几个月,她也能少受几天后娘的气和牛阿蛮的毒打。 看着湛蓝的天空,牛翠翠圆润的颊边滚过一道泪痕,所幸这里偏僻,若不然此时她被人看到,定是又要传出她无故招魂的流言了。 那日,她死时场面太过混乱,封沐锦在大婚之日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封沐影前来就范,圣上的御卫又将整个涣王府围的水泄不通,自己中了贞头水银之毒,耳力尽失,在乱军之中,莫名其妙的被封沐锦一刀毙命,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为什么? 自己忠心耿耿伺奉了十年的涣王会把剑对准自己?到底岚王和封沐锦说了什么,会让对方露出那样惶恐的神情? 最让灵染惊恐的是,封沐影那个混蛋最后拿着剑,一脸悲戚的朝她扑过来又是为哪般?难道是来哀悼一下与他抗衡多年的商贾界仇家终于死在敌方剑下的自己吗? 灵染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不不,她宁愿相信对方是见她一息尚存,提着剑来补刀的。 恐怕这番惊吓才是造成她魂穿的最大可能。 灵染揉了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脑袋,眼前不由浮现出大婚那日,封沐影逆光而来,目露寒星的迫人姿态。 在外人看来这样一副无惧无怒,无惊无喜的淡漠神情,不过作为和他斗智斗勇小半辈子的自己却知道,这个人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是冷酷歃血。 封沐影十二岁设下离间计,为他父皇除掉了在朝堂上张扬跋扈的奸臣齐秀,涣王与他斗了那么多年,也未曾讨得多少便宜,只身前来,怎能不做丝毫准备? 想来那日就算涣王心急杀了自己,定也未能使封沐影一击溃败。 一声小小的叹息从牛翠翠肉嘟嘟的嘴巴里传出:若真如此,不知自己死后,把自己视如己出的萧老太太该有多么伤心,他们弟兄几人又将暗斗多久? 最后又是谁,踏着她的尸骨荣登大宝? 罢了罢了,现下不愿再想这些,牛翠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如果没有记错,麓江冲破大坝的时间就是今年秋天,玉娘为了银子,拿着她的卖身契四处找买家,可惜正逢灾年,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谁会往家里再添一张嘴回去。 见人卖不出去,玉娘便铁了心要将她活活饿死,不料被圣上派来查看涝情的封沐锦路过买下,她这才有机会活到双十年华。 她上辈子为了报恩,所以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钱,忙着和封沐影斗,忙着笼络萧家,…忙得她不可开交。 好在,这辈子一切都结束了,今世既然重生,她就不会再让自己卷入朝堂风云之中。 等适应了这幅身体,她就得赶在今年秋涝之前,把自己的卖身契从玉娘那里想办法拿出来。 上一世,她为给封沐锦敛财,在颍都开了全城最大的酒楼——观蓬莱,这世就算再不济,应该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若是生意再好些,她就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再…再另觅一位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的俏公子,一起执手天涯。 想来,真的是… 咳咳咳….不对不对,她这是在想些什么呢? 过了许久,灵染不好意思的捂了捂一不小心红透了的小胖脸,心中暗骂一声。 她现在可是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人,摸着肚子抬头一瞧,天空中白花花的云彩猛然都成了观蓬莱里的招牌菜,红烧干贝,麻辣鲜虾,啊啊啊,还有美极鸭下巴…… 正对着天空痴痴发笑的某人,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就被肚中传来的抗拒打断。 被强行禁止放毒后,灵染伸了个懒腰,踢沓着回到自家小院。 门缝里能看到阿蛮她娘正坐在正屋中织布,锅里干干净净,像是未曾开过灶一样,只是灶膛冒出的火星却暴露了一切。 早起坏掉的门被横立在柴房门前将就的堵着,灵染叹了口气,迈着短腿想进柴房躺会儿,可能是今天回忆的有些多,现下脑袋又开始沉闷起来。 只是还没等她走进去,就被正屋的玉娘唤住了。 “翠翠回来了,你这一天玩儿也玩儿够了,家里猪还没喂”,阿蛮他娘如同长了顺风耳一般,继续在屋间呢喃:“你爹爹去了,你表妹采莲又新逝,我一个人苦了累了,打掉牙往肚里咽,撑这个家不容易,你们两个兔崽子能帮家里分担一点是一点,你又是老大,听见了吗?” “是。”灵染闷闷的应了声,转头去抓那只饿的哼哼直叫唤的黑猪娃子。 “对了,猪食要记得拌的稀点儿,我这人命不好,自打嫁了你爹,家里就穷的响叮当,他这一撂挑子走的轻快,……我养着这些畜生,不也是为了顶事儿的时候宰了,好让你们有肉吃吗。” 织布机干巴巴的响着,配上后娘喋喋不休的声音,灵染感觉脑中如同针锥一般,用力按了按,强忍着回道:“娘亲说的是。” 转身朝自家耳房走去。 耳房内昏暗狭小,进门后,灵染小心翼翼的走着,地面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以前总会让笨重的牛翠翠摔个狗啃泥,角落里放着个合抱粗、边缘破洞的木盆,盆子右侧摆了些米面杂物,一直堆到黑乎乎的灶台脚下,将整个地面摆的拥挤不堪。 灵染提着那盆,慢吞吞的去柴房取了半碗麸子,途中差点儿被半道打劫的小黑拱倒在地,接着回去添水,搅拌,等觉得差不多晾温了,这才端了出去,小黑活像饿了三辈子一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灵染蹲在旁边,时不时用树枝动着小黑软趴趴的耳朵和微曲的尾巴。 那呆猪只顾低头猛吃,偶尔夹紧后腿,委屈的哼唧几下,似有不满。 被逗乐的灵染,越发乐此不疲的逗弄起来,现如今她虽然身体上备受折磨,但好歹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兢兢战战,如履薄冰的日子,这么一想,她就越发坚定了要拿回卖身契,重操旧业的自在生活。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接着一个脆生生的童声传来。 “翠翠,你…你干什么呢?” 院门处,正站着一个穿深绿色对襟夹袄、同牛翠翠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此刻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灵染,头上两边各包了一个小包,看起来有些萌萌哒,正是全村里唯一会来找牛翠翠玩耍的柔儿。 “嘿嘿,我那个…没事干逗小黑玩儿呢。”。 灵染颇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幸好柔儿还小,也不知道她是重生而来,若不然老大的岁数还逗猪玩儿,铁定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吧。 “柔儿,你找我什么事啊?” 灵染刻意站远了些,上辈子她不懂,为什么柔儿每每同自己玩耍回家,便会被桂姨关在房间里好几日,直到长大了些才渐渐明白。 村中人都说自己不详,克死了所有血亲之人,大概自己真的不祥吧。 翠翠绞着手指:“唔…村里人说从皇城来的骠骑大将军和什么七皇子打了胜仗,正好要从咱们村东头路过回京,村里其他孩子都去瞧了,柔儿也想去。” “你是说皇宫里住的的那个皇子?”灵染不确定问道。 “嗯嗯,七皇子,宝儿他们去看了两趟了,说是威风的不得了。” “琦皇子?” 灵染皱了皱眉,上辈子没听说哪位皇子凯旋回来途径牛家村这里,想来应该是自己错过了,当今圣上膝下数子,只有大皇子封沐琦早已及冠,有机会被调派出去,好为朝堂分忧吧。 想到大皇子那副张狂放肆,但一见到自家王妃就秒变小媳妇的样子,灵染不由乐了,她上辈子见到封沐琦的时候,对方已经娶妻生子,身宽体胖,丝毫没有他们封家一代特有的凌厉之气,今天去瞧瞧年轻时的琦大皇子似乎也无大碍。 其实更多的是,面前的柔儿好似等待投食般的小奶犬一样注视着她,她实在不能狠心拒绝。 灵染想了想,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