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二月二,天气尚未转暖,几声归巢的鸟鸣响彻群山包围下的牛家村,傍晚浓雾湿寒,让蹲在河边浣衣的二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张家婆娘前几年从外村投奔表哥而来,后来改嫁给本村的贵生,平时人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此时耸拉着眼角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遭:“桂姐,你听说没,昨晚牛金宝家又死人了。” 听话的妇人面上虽然难掩时光留下的折痕,但仍不减风韵,闻言,峨眉轻蹙,随之嗤笑道:“嘁,总不会是他家那个丧门星遭殃。” “可不是,今晨月亮还在天边边儿上,金宝媳妇就连哭带嚎,敲门唤我家贵生,非要带她赶车去镇上买办后事,”张家婆娘苦着脸道:“她家出事,害的我家也不能安生,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不能去找贵喜去吗。” 贵喜是贵生的哥哥,是牛家村的一村之长,很多时候,村里喜丧之事都是要先通知村长的,至于这次为什么要直接去找贵生,张家婆娘不清楚,暗处的桂姐却是显出一丝不屑。 “切,还不是看我家贵生老实,想借我家的千里马嘞。” 贵生家还算富裕,在村里有车有马,只是这匹马如今老的不成样子,只在镇上和田里来回,几处连百里都没有,千里马这名声也就自己叫叫,根本没人信她。 桂姐看不惯张家婆娘这副有银子挣还哭丧着脸的惺惺之态,故意垂头,不愿与她多言。 张家婆娘面上未显,暗地却冲桂姐撇了撇嘴,心道,装什么清高,要不是她家相公不许她到处乱说,她才不愿意冷风天儿的和这个闷葫芦呆在一起洗衣服呢! 如此想着,到底管不住嘴,人往这边靠过来,像是生怕被什么恶毒的东西听去似的。 “我就同你一人说呀,这次…是她家那个干闺女采莲,听说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和牛翠翠浇了一天地呢,早起突然就没了。” “哦?”桂姐皱了皱眉。 “我家那人回来同我说,小丫头面皮青紫,后腰还有挺大个血窟窿,活活跟被人吸了精气骨髓一样,牛家大姑娘这克亲招魂的传闻可不就是真的应验了嘛。” 傍晚湿寒的冷风配上她那越发尖细的嗓音,愣是让人背脊穿蹿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你才来村上几年啊,快别乱猜了。”桂姨不喜她把牛家村当做茶余饭后的话本,在衣服上又涂了不少皂角,狠狠捣了起来。 张家婆娘只好噤声,安静了不一会儿,才不甘心道:“之前不说柔儿病了吗,我也只是想提醒一句,快教你们家姐儿离她远一些吧,我听说晦气这东西,它沾染,万一……” “张家的, ”桂姐害怕这婆娘口无遮拦,又蹦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应验到她家柔儿身上,当即也没有好脸色了,甩了甩手上的水,将衣服统统收回木盆内,端起身道:“我们家柔儿早就不同她玩耍了,你要在乱说,当心烂了舌头。” 说完,桂姐忿忿离去。 “哎?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洗了?” “不洗了,你自个儿洗吧。” 张家婆娘待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指着泡了满盆还未淘洗的衣服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你敢保证她牛翠翠只克家里吗?我好心提个醒,啧。” 四周静谧,哪里有人应她,张家婆娘心中一惊,看着暗影绰绰的群山,顾不得停留,跟着快步离开原地。 柴房内。 灵染在一片透骨的寒意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周身已冻得麻木,她只能安安静静的俯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没有云紫花烛,凤冠霞帔,亦没有寒水剑穿透胸口时的刺痛,就连垂死中她呛入腹内、令人犯呕的血腥之气也飘散无存。 借着清白的月光,她终于看清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枯草,草尖的锋芒划破指缝,她却毫无所觉。 呼吸掠起地上的微尘。 这是哪里?难道封沐锦那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没有当着岚王的面把她杀死,还是她福大命大,被穿心了,还能半死不活的被丢入柴房? 不对。 她这不是在做梦? 她好像真的是穿回了十年前的身体? 再醒来,窗外一缕温暖的阳光投射到她脸上,身体的钝痛逐渐苏醒。 地上的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身体却胖的像是随时会涨破的气球,看不清楚本色的衣裙不知沾染了多少灰尘,乌黑油亮,松松垮垮的覆在圆滚滚的身体上。 灵染微微曲了下腿,立时痛的抽搐着嘴角不敢再动。 被牛阿蛮那个死胖子揍过的地方疼的异常真实,穿过来有三四天了,她还是屡屡会从与涣王封沐锦大婚之日的那场噩梦中惊醒。 想她上一世为了报恩,做了封沐锦一辈子的棋子,对他的命令不论对错,悉听尊便,最后却惨死在对方剑下。 还有那个冷面煞王封沐影,和自己斗了七八年,却把她一手创下的基业统统销之殆尽。 总结一句评价就是:封家人天生克她,其中又以封沐锦和封沐影首当其冲。 每每想起自己上一世所做的愚蠢之事,她就恨不得立刻去节食,给自己此刻这身恩重如山的肥膘狠狠地缩缩水,好让自己长长记性,这一世,千万不能招惹到这些皇子皇孙们。 外面鸡舍里的鸡又鸣了几声,正屋内传来女子骂骂咧咧的呵斥,正是她那个贪慕美色的爹爹七年前给他找的后娘。 此女小名玉娘,生的俏丽美艳,当初因为家里穷才跟了爹爹,自生了小儿阿蛮后,便待她极为刻薄,待爹爹死后,更是稍有差池,便对她恶语相向,时常加之手脚。 灵染打了个冷颤,紧接着是柴房门被粗鲁掼开的响动。 “肥丫头,都几时了还赖着不起,等着小弟我好生唤你啊?”牛阿蛮撸了撸袖子,刚从温暖的被褥里被赶出来,正满肚子的起床气,一看到比自己还胖的牛翠翠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比你吃的好,你却还比我胖?看来还得让阿娘给她减些饭食才好。 地上蓬头垢面的人哪里知道牛阿蛮正卯足了劲要与她比胖,翻了个身,蠕动了几下,发现起不来,接着再翻个身,额,这个姿势好像还是不行。 …… 牛翠翠直到将整个身体都滚满柴草,才堪堪直起半个身子,刚回到现在这副身体,灵染诸多不适。 时长疲乏易困还都是小事,奈何当初婷婷袅袅,莲步轻移的她如今回到连起个身都要各种姿势轮流试验的胖娃儿身上,真真是让她难以接受。 牛阿蛮见她笨拙滑稽,忍不住又起了耍弄的心思。 灵染感觉今天身体不似前几日那般飘忽,拍掉稻草,正要出门,却机警的瞥见从暗处伸来的一只脚。 若是上一世的灵染,自然不会被这般孩童伎俩给算计到,可现在,她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这具肥胖的躯壳,慌乱中,只能躬身、抬腿,一脚踏在那只和自己一样、胖墩墩的脚面上,使了力朝人撞过去。 牛阿蛮也没想到她来这招,惊叫一声,两人簇拥着向前摔去。 一声沉闷的巨响后,木门摇摇欲坠,终于在承受过生命中不能接受之重后,应声而倒。 “你个肥丫头,找…找死啊。”牛阿蛮没算计成功,反被身上体重近百的牛翠翠压的五脏俱痛,上来便要撕她头发。 阿蛮他娘听见动静,操起手边的鸡毛掸子,从正屋中冲了出来。 “天杀的两个狗崽子,大清早的就来讨债…” “娘,是牛翠翠干的。” 牛阿蛮说完,一把推开灵染,起身拔腿就跑。 “真真是个讨债精,要家里人死绝了你才去死吗?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阿蛮她娘心疼柴门,不分青红皂白,便捂着胸口,气势咄咄朝柴房里的牛翠翠走来。 灵染后背发凉,自爹爹去后,这种教训几乎每日都会上演,就是父亲在时,他也好似睁一眼闭一眼,从不过问家事。 前几日她遇事昏昏沉沉只有挨打的份,但她觉得今日身体尚佳,抬头看了眼张牙舞爪的妇人,和手中那根漫天挥舞的鸡毛掸子,二话不说,跟着牛阿蛮前后脚冲出了院落。 直至跑远了,回头才看见没反应过来的玉娘,一个人在院内气的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