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左右,小甲领着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大夫来了,越溪与他说了基本情况之后,便带他去见叶飒飒。房间里颇为沉暗,她抱膝坐在床上,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到令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垂过腰际的长发尚未干透,就这样被她散在那里,一双莹白玉足□□裸地露在外面,十个圆润的脚趾头特别秀气可爱。 越溪没时间多瞧两眼,动作利落地掀起被子将她的腿给盖起来,才请了大夫上前。 “姑娘冒犯了,可否抬起头来让在下看一看眼睛呢?”大夫本以为她听到这句话后会有所反应,谁料对面那人仍旧一动不动,像是被封闭了五感一般。 “姑娘?”他扬高声调,又重新唤她,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纳闷不已,转过头问身旁的越溪,“这位姑娘是否也耳聋了?” “……没有。”越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迈进几步坐在床边,推了推寂然无声的她,“叶飒飒,听大夫的话。” 她终于动了动,埋在长发下的面容抬起来,声音干涩,“想知道我因何所盲?”不知是在回答大夫,还是告诉越溪,她很快就接着说道:“我听到了一些事情,好端端的,它便没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将眼眸对向大夫,“是不是没救了?” 大夫呃了一声,被她这么盯着,他总有种她没盲的错觉,“眼睛是否有刺痛感?或者,能看到一些虚影?” “有。” 大夫不太确定她回答的是哪一个,“是虚影吗?” “嗯。”叶飒飒移开眸子,将双膝抱得更紧,声音低下去。 “如此便好说了。” 大夫点点头站了起来,越溪紧随其后,“怎么个好说法?” “虽然这位姑娘的情况较为少见,但巧合的是,在下十多年前曾遇见过一例,也是遭受了某种原因的重创之后才盲了。” “这里的重创是指脑袋里的?”越溪同大夫并肩走出房间,随手带上了门。 “不错。” “那还能治好吗?”他忽然有些庆幸叶飒飒在受到打击后没有变傻。转瞬间,他又想起了她的遭遇,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叫她承受不住,连眼睛都盲了。 大夫吁出一口气,似是对这样的病状十分无奈,“在下不能保证这位姑娘一定会康复起来,只能先告诉你一些治疗之法。” 越溪心中明白她的症状罕见,寻常人治不得,便道了声好,将大夫所说的话一一记在脑袋里。送大夫出门后,他复又返回房间,坐在床上的叶飒飒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既不“看”他,也不说话。他肚子里是有话的,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在房中踱着方步,好看的眉不听话地轻皱。 他究竟在忧恼什么,是她的眼盲之症,还是那件将她打倒的事情?抑或是她渺不可测的明天?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脑袋里想这些问题,一边不受控制,一边心甘情愿。他不禁有些烦恼,像是久旱的人捡到了一颗甘甜的果子,无法置信不敢下嘴,却又时时受其诱惑,脱身不得。 “我要走了。”突然,叶飒飒开口说话了,调子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越溪顿住身子看向她,眉头夹得更紧,“你想去哪儿?” 她默然,不知是不想告诉他,还是没有答案。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现在已经很晚了,等明早再走吧。” 叶飒飒没有再说什么,看上去是信了他的谎话。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多这句嘴,按理来说,他同她非亲非故,连真正的朋友都算不上,她要去哪里他根本管不着,但他就是说了。再留她一夜又有何妨?待到了明天早上,她要去南去北,他也不会管了。 翌日卯时刚至,叶飒飒便摸索着起床穿衣了。她这一夜几乎没睡,生活在黑暗中的日子格外漫长,从越溪所说的很晚到现在,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她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将脚套进鞋子,她顺着旁边的衣柜慢慢摸了出去,眼中仍看不真切,四处皆是朦朦胧胧的。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有橘黄的烛光亮着,她依稀能看到一抹身影睡在那里,呼吸轻匀,她站得这样近还是听不见。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立在原地静悄悄地观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绕过他,走向门口,轻轻下了门闩。 “这么早就醒了吗?”越溪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单手托腮,揉了揉沉重的眼。 她不小心绊到了底下的门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扶稳。手指搭在镂空花格上,她看向对面那道人影,看着他站起来,“我该走了,天应该快亮了吧。” “我知道。”他眸子已经恢复清明,困意挥散不见,只有眼眶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暴露了他其实睡得并不好。他一步步靠近他,无声却极度沉稳,“想好去哪里了吗?我送你。” 叶飒飒垂睫想了想,低声道:“我想先出城。”至于要去哪里她还不知道,比起虚无的以后,她更想逃避的是这里。 满载她的执着和恨意的地方。 越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吩咐小甲准备马车去了。 进了冬,这天冷得一日比一日快,区区两件单衣早已不能御寒。今天似乎还要更冷些,叶飒飒站在门口等车时,不禁搓了搓双臂。院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公鸡打鸣声,她抬头望了望上空,想要努力看清。 “天亮了吗?” 越溪回答没有,“不过也快了,等我们出城就亮了。” 坐上马车后,他们便朝城外出发,路上不多作耽搁,只买了些干粮馒头备着。出了城,马车一路往南跑,倒是十分有目的性,叶飒飒起初不疑有他,只当在出城的路上,到了后面愈发觉得不对劲。她抓住越溪的袖子,晃了几晃,喊他停车。 越溪悠悠睁开眼睛,垂眸看着她抓得死紧的手指,“我突然想起来要先去一个地方,你不是还没想好去哪儿吗,等你想好了再走也不迟。”没错,他食言了,他不仅骗了自己,还欺骗了她。他觉得他真是入魔了,每一步都在失去自己的底线,可他没办法做到对她置之不理,将这样的她丢在城外,他晚上肯定会发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