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伊砄讲这些并不合适,可三年了,她实在压抑太久了。 “还有个故事,想听吗?” “呃……想?”伊砄一贯心大,但只要他想,也是可以细下心来的,就比如刚才,塔尔虽没讲几句当初,可他确实从她的语句、表情里接受到了很多的信息。本以为塔尔姐姐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就算谈恋爱也必定是不羁的、不寻常的,结果不寻常是不寻常,一问就是场生离死别…… 塔尔不讲话,他也惴惴地不敢多话;塔尔一讲话,他当然忙不迭地顺着她。 “这倒只是个听闻,不过发生在苍狄,你也许能帮他我辨辨真假。” 然后她就真像没事人一样讲起了故事。 “你就读的那所学校是整个苍狄实力最强,集权贵子女最多的吧。”伊砄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那个故事好像就发生在那儿。一年多前吧,说一位家室一般的女孩子被同学中某个身份显赫的男生喜欢上,却因为那个男孩子太受欢迎,女孩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招来无数敌人、无数明枪暗箭,最终……” “塔尔姐姐!”伊砄疾声打断她,“上一个故事,我什么都没听到!”满眼的祈求。 他一直都有很强的第六感,事实上,塔尔说第一句话时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对了,往后每多听一个字,面色就白一分,等听到“最终”两个字,终于完全确定了她的意图。 那个男孩子是他没错,他虽然爱胡闹,却好歹遗传了些岌罔大帝的基因,分寸一直都是有的,他知道即使苍狄民风开放,他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感情也势必会给身份悬殊的她带去困扰,所以一直压抑着,想找合适的机会。可朝朔不管这些,一发现便立刻散播开,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朝朔身边的那些人做事能有什么顾忌,不出十天,女孩子便被逼走了,他后来有意寻找过,可再没见到。 事情发生时,他将荧光酶编入植物基因的实验正进行到关键处,在学校实验室蹲了十三天,两耳不闻外界事,等出来得知了前因后果,一切都晚了。他不是事件的参与者,却无疑是罪魁祸首。而他和朝朔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恶化的。 淇奥王后那些天也正巧在实验室钻研新找到的材料,没怎么关注这个儿子,而学校因这一事件与三王子并无直接关系,也就没有通知她。伊砄用了些办法让那几个主使者自愿闭嘴,所以这件事,宫里并无人知情。 这是他心里还没过去的坎,塔尔的威胁很管用。 结婚那天木恪给她看的资料被她存在塔塔的加密数据库里带了来,即使不能光明正大看,她和塔塔也多得是办法。没想到还真能用上。 她也不是故意要让他不开心,目的达到,两人还是吃喝玩乐的好搭档。 “这也就是个传闻没什么可信度,看你无聊才说来打发打发时间的,说完我也就忘了。”塔尔安抚道。伊砄脸上神情松了,她心里也是。 “对了,我早上跟你大哥,哪什么了?”有意忘掉关于硙应的话题,她记忆里便只剩下了刚才伊砄的这半个问题。 伊砄努力回忆了一遍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这要怎么说…… “就是……你们在房里……床上……那什么什么,什么了……”伊砄垂眼,眼珠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就是不肯再和塔尔有对视,即便这样,脸上还是像被火燎过一样。 塔尔一头雾水,本来就小的脸上,眼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什么那什么什么什……”声音戛然而止。 伊砄抱头倒在一堆树根上,两块枯木从他头顶险险飞过。没有砸中他塔尔当然就没有消气,上去就在他背上狠拍了两巴掌:“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天到晚都琢磨些什么!” 伊砄哪里料得到塔尔姐姐这么个胡作非为起来比他还强悍的人会因为这种事恼羞成怒,一点防备都没有,纯粹挨打。 求饶求了半天都等不到她停手…… 惨叫被无视,抵抗被化解,就在他准备逆来顺受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 累了? 还没缓口气,就被她拎着后背的衣服提起,扔到了身后。她依旧在原地,不动,不响。 等他匍匐着把自己整个儿转了个方向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的时候,清清楚楚投射到他眼底的却是一根正在迅速靠近的细长枝条。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尽管惊恐已完全充满了他的眼,转身狂奔前总算还记得要拉上塔尔一起。 “快跑!是千穷!” 塔尔已经将身体调整到了进攻状态,全身的骨骼、肌肉蓄势待发,被猛地往后一拽,就像一根绷紧的弦被人从中间割断,明显不如往常灵活了,一脚踏空,差点踩进一块树根与树根之间稍大的空隙。好在借伊砄抓着她手臂的力站住了,也趁着那一秒不到的时间重新调整了身体状态。 “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那么怕它?”塔尔的体力在伊砄之上,很快便超过了他半步不止,因为不知,所以不惧,在前面跑时还扯着嗓子一个劲地朝后发问。 回答她的是越发粗重的喘气声。 气氛就这样被逐渐渲染至一种紧紧压迫着心脏的紧张程度,塔尔也开始一心一意向前狂奔……然而,还是来不及。 伊砄突然离开了她余光的范围,一惊之下,她赶忙转头寻找,却看到骤然逼近的树枝像一条捕食中的无脊椎动物一样正欲缠上他的右腿! 塔尔收住正朝前跨的左腿,足尖在繁杂的根系间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把被掷出的利刃,伴着冷厉的杀意直直向奔跑方向的后方射去。 “塔尔姐姐不要!”伊砄眼睁睁看着塔尔为救他把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却来不及阻止。 千穷枝条强韧,赤手空拳根本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只会被它缠住越卷越紧,等它缩回自己根的所在,猎物也就完完全全成了它的盘中餐。 塔尔的右手被千穷缠住,她不断挣扎,可千穷却像有意识一样,会机智地借着她身体的扭动将自己越来越多地卷到她身上。 伊砄眼都急红了,还是对缠上塔尔的那段枝条束手无策,只好挑后面正要往前侵略的那段下手攻击。虽然扯不断,好歹能让这东西分些心,W-77的求救信号不知有没有发送成功,在这段辨不出长度的蘖枝缩回去前,他需要尽可能地帮塔尔拖延时间。 等来的并不是专业的救援人员,也幸好不用再抱着渺茫的希望等救援人员了。 霍渎仿佛从天而降,挥出量子长剑,手腕微动,便将千穷划成了两截。 塔尔身上一轻,趔趄了几步靠到身后树干上去了;霍渎反常地没有先细心询问两个死里逃生者的伤情、心情,却是瞪着伊砄严厉责问:“这下面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一声不响带大嫂来这里,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担得起后果吗!” 伊砄这回却没有乖乖挨训,被他二哥的脾气感染,转头就大声质问塔尔:“塔尔姐姐!你路上是不是低头看树根上的花了?” 塔尔只感觉自己右手的腕骨和上身的肋骨被那枝条缠得错了位,现在还是生疼的,也没力气吼回去,目光在面前气急败坏的两个人身上转了转,满脸不解地轻点了点头。一朵小花而已,至于吗? “你连千穷不能目视都没有提前告诉她!” “你怎么能看那花呢!” 霍渎对着伊砄吼,伊砄朝着塔尔吼。 “那花,怎么了?千穷,又是什么?”该讨论的难道不是那根仿佛动物化了的枝条? “那花就叫千穷,千穷就是那根蘖枝。”在霍渎眼神的威胁下,伊砄压着自己的怒气草草向她解释了两句。 塔尔侧头盯着他看了两秒,说那是泽靛树变异的根须倒还能理解,那花多大,那根枝条多长,这种时候竟还有闲心来骗她:“你开什么玩笑!” “他没开玩笑。”接话的是霍渎,语气已经恢复了,可听着总觉比以前更硬了些、远了些,大概还没有完全消气,“这是寄生在泽靛树上的一种生物,树根上的小花是它们的伪装,人或动物一旦目视它们,身上散发的化学物质就会激活它们对猎物的锁定,等它们感受到猎物不再移动后,便会将蘖枝从花心处本该是花蕊的地方伸出……” “可是那花那么小,可以延伸这么长的枝条是怎么一点痕迹都不露的在它里面隐藏起来的呢?”霍渎点到这里,他的解释塔尔基本明白了,可话中的漏洞也显而易见。 霍渎没有立刻回答她,反倒是转头朝她和伊砄来时的那片靛蓝深处深深望了眼:“这种生物对寄主十分贪婪,那些凡是根上、树干上有千穷花开出的树,外表看起来再繁茂再葱茏,也都已经外强中干了,千穷的枝条在里面盘踞了至少大半根树干。” “可我刚才……”话至此,塔尔终于相信了,可同时也意识到了件更麻烦的事,“看了不止一朵花……” 没人注意她面上眼底的抱歉,话音未落时,所站位置离来时方向最近的伊砄已感受到了脑后袭来的数道劲风。 塔尔倚着树干,木然地看着前方汹汹而来的几十根枝条,像一个被钉在刑台上的犯人,下一秒就会被万箭穿心。 下一秒,只是身边多了个被霍渎拨过来的伊砄。 量子剑的剑刃被再一次激发,霍渎翻身而起,眨眼就到了千穷大军阵前。身形翻转,手中的剑也想活了一样变化着形态向四方扫去,所过之处,枝条齐齐断裂。 被割断的枝条感受到威胁立时向后缩去,可后方又不断有确认了目标的千穷勇往直前……它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却因为同种间奇妙的默契,一道道枝条前仆后继,在这场大战中天衣无缝地配合着…… 霍渎以一敌百,占了绝对的弱势,然而千穷是极其谨慎的生物,一旦被伤,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加之塔尔看过的花数量有限,他又身形矫健剑法精准,不多时,一场危机便被潇洒化解了。 塔尔不可置信地看着最后一批枝条极速退却:“它们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依你看呢?”霍渎收起剑刃,握着那段雕琢精巧的剑柄在掌心轻敲。 这句反问,是默认? 收到塔尔惊疑的眼神,霍渎终于不再故弄玄虚了:“从外表、捕食方式还有我们在实验室中解剖的样本来看,是植物无疑。” 塔尔的眉蹙了起来。 “不敢相信吧。”霍渎笑了起来,“我也不是很相信。会伪装会潜伏会捕食这些都不算稀奇,可群体间的配合出现在植物身上……”他摇了摇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二人的交谈被一阵视讯提示音打断,很尖锐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为特定呼叫者而设的。而危险解除后,始终默默躲在一边专心整理自己服装发型的伊砄终于因此为自己找到了存在感。 塔尔和霍渎都将目光转向了他,他的目光则在W-77投影出的选项屏幕上越发黯然…… 尖锐的提示音一声急过一声,听得塔尔都有些紧张了,伊砄才终于挑了个选项框点下。 是单线接收。 很快,淇奥王后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三人面前,清秀的脸上是温婉亲切的微笑。 “儿子。”唤起伊砄来也很是温柔,可再看伊砄,那表情却像是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威胁了似的。 淇奥王后也不恼儿子的不露面不出声,继续温温软软:“我刚刚研发出一批新子弹,出来就看到你林子里种的这些花,五颜六色,裹着冰块碎成粉末应该很好看吧……”说话间,原本垂着的手已经抬起,正翻转摩挲着那把造型别致装饰简约的手\枪。 “别别别!”伊砄心一急,大叫着对着全息影像就要扑过去抢枪,被霍渎拎了回去。 伊砄回到原地却也没站定,胡乱点开了不知是通讯还是视讯的选项,大吼着就朝树林更深处跑:“别别别母后!一个小时,我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挥开淇奥王后能以假乱真的影像又头也不回地喊霍渎,“二哥——” “在老地方。” 于是伊砄真的跑远了…… “他这……”塔尔指着伊砄消失的方向,一脸迷茫。 霍渎却是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淇奥王后每次从实验室出来,这小子都要掉一层皮,借我的飞船回去,至少能保住那些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