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时捷把车开回上海时,已经没剩多少油了。他先去加油站,等加油的时候,顺便给宗庸行打电话。 凤宜宁去附近超市买了冰饮,一个人站在超市檐下的阴影处喝可乐。宗时捷打完电话,她便从塑料袋里拿出罐冰摩卡给他。 宗时捷谢了一声。冰凉的咖啡入肚,他萎靡的精神不由得一振。 宗时捷看看凤宜宁:“爸爸订了茶室的包间,要我把你和雪晨一起带去,他有话对你们说。你要不愿,我就当没听到他这话。” 凤宜宁对他感激地一笑,还没回复,宗雪晨上完洗手间回来了。“你跟她说什么?”宗雪晨像护犊子一样站到凤宜宁身旁,警惕地看着他二哥。 宗时捷“哼”了一声,目视别处,一副压根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凤宜宁拉住宗雪晨的手,转述了宗庸行的要求。 宗雪晨皱皱眉:“他要见,那就见!”宗时捷忍不住,要讽刺他几句,宗雪晨又说,“反正他这次见不到你,下次也会自己跑去见你,不如我们一起,索性跟他说个明白!”凤宜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宗时捷胸口发闷,不作声了。 车子加足了油,带了三人前去赴宗庸行之约。 宗时捷从后视镜中看到他弟弟拿过凤宜宁手中的可乐,仰头喝了一口,又还给她。两人十指交扣,形状异样亲密。凤宜宁毫不掩饰地含情注视着宗雪晨,好像他是千年优昙,一现即闭,一刻不能错过。 宗时捷自欺欺人了一路,到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多半睡过了。他心如刀绞的同时,又忍不住疑惑:“她虽然有小孩子脾气,但向来照顾周围人的感受,我在这里,她怎么毫不顾忌地对他展现爱意?她昨天还没有这样,今天格外明显。” ××× 宗庸行订的茶室离他家和他单位都有一段距离。茶室带花园,里面空间二百平,包房十来个。虽然外面艳阳高照,这个时候里面客人却并不多。 宗庸行见来的三个人个个满头汗,便自作主张,给宗时捷和凤宜宁点了冰咖啡,轮到宗雪晨,老头子笑问女服务员:“我对最新的法律有点生疏,小孩子没满二十岁,能点含□□的饮料吗?” 女服务员看了宗雪晨一眼,“咯咯咯”地笑着:“又不是酒,没关系的。” 宗庸行说:“好,那来一杯上面有奶油冰淇淋的咖啡。”“这种咖啡很受学生欢迎。”“想也是,小孩子都嗜甜如命。” 哪知宗雪晨并不给他老子面子,他对女服务员说:“矿泉水,谢谢。” 女服务员看看宗庸行,见他不作声,才默默改了订单。 服务员走后,一桌四人暂时没有话说,除了宗庸行不时啜两口茶,余下三人都像充电不足的人偶,僵硬地坐着。 宗庸行又喝了口茶,才对凤宜宁说:“凤小姐,你上次来我们家时,我内心窃喜,感谢老天爷,终于派下一个人来,降住了时捷,从此后,不敢指望他立多大的业,至少能安稳成家,我的历史任务也算完成了。哪知,后来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真是,真是意料不到。” 凤宜宁和宗时捷都涨红了脸。凤宜宁一个劲低头看桌上木头的纹路。宗时捷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宗雪晨在桌子下方握住了凤宜宁的手,拉了拉。 宗庸行继续说:“我老了,对年轻人的世界,不是很懂。但千变万化,有些规矩,总绕不过去。凤小姐,我这两个儿子都糊涂,所以我只好厚了面皮,亲自来问你,你今后,到底怎么打算?” 宗雪晨说:“这事你不必问她。是我先惹她的,我自然对她负责到底。” 宗庸行忽然提高嗓门:“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宗雪晨毫不示弱:“那叫我来干吗?我是当事人,你问她,也得问我!” 父子二人短兵交接,立即火花四溅。幸好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的饮料端进来了,看她分派饮料,暂时缓解了下气氛。 宗庸行等服务员再次出去后,清了清嗓门,看着凤宜宁说:“抱歉,我失控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想知道你今后怎么打算。” 凤宜宁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想不到,但既然发生了,你问我,我只能说,希望顺其自然。” 宗雪晨用力捏了下她的手,以示肯定。 宗庸行低笑了几声:“好个‘顺其自然’,这倒是叫人意外。我想请教,怎么个‘顺其自然’法?” 凤宜宁说:“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 宗庸行就此思索片刻,说:“我老了,不大懂这套。凤小姐虽然也过了而立之年,但想法上倒更贴近年轻人。如果真像你说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我倒省得担心了,毕竟‘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杨花浮萍,最容易变化,最不可捉摸。不过我担心,人在喜欢的时候任性行事,做下了无可挽回的事,等到不喜欢时,却又不得不尽责任。我很担心这个啊。” 凤宜宁的心沉了下来。她为什么还要挣扎呢?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吗?她小声说:“那依你,应该怎样?” 宗庸行看了眼宗雪晨:“这个人还没踏入大学的门,他自以为是大人了,其实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就目前来说,他没学历,没收入,没事业,跟你是很不相配的。但我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家长,孩子喜欢什么,我不会真的去阻挡……”宗雪晨和宗时捷都诧异地看着他。 “不过像我刚才所说,你们现在互相喜欢,不顾一切地要在一起,万一生下孩子,或者发生了其它不可挽回的事,一是雪晨年纪小,大学还没毕业,怎么好受家庭拖累?二是对凤小姐的处境,也很不利。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暂时分开,彼此冷静一段时间,等雪晨大学毕业,如果你们依旧没改主意,那么我保证,我决不再从中阻挠!” 宗雪晨嘟囔说:“现在会变心,大学毕业就不会变了?你自己不阻挠,还不是会派别人来阻挠?” 宗庸行脸皮微红,但他这次没理睬小儿子,大概也怕这个直来直去的人进一步戳穿他的用心。他费力地从榻榻米座位上站起,走到凤宜宁身旁,突然向她跪下。 凤宜宁着了慌,也忙跪倒,要拉他起来,反被他一手拉住,哽咽说:“凤小姐,求你理解下一个父亲的心。” 宗时捷吃惊之后,在一旁冷笑。 宗雪晨又气又羞,拉了凤宜宁另一只手:“走吧,和他说不通。” 凤宜宁被父子两人同时拉扯,身体好像要撕成两半。她先叫了声“雪晨”,宗雪晨看到她眼神,便放开她,无限怜惜地注视着她一举一动。 凤宜宁回头安抚宗庸行:“好叫你老放心,我这次答应和他去西藏前,就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回来后,我就和他分手。” 一屋子人静下来,宗雪晨脸色惨白。 “你也不必夹枪带棒地讽刺我,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这些日子,因为雪晨的事,我在单位也碰到了很多不愉快。我自己,是看不出我们有哪里不对,但三天两头被人指指戳戳,更有人把我当轻浮的女人,随便侮辱,这我也受不了。既然你们都看不惯我们在一起,那就如你们所愿吧。” 她说完吃力地站起,宗雪晨一把拉住她,他的双眼发亮,嘴唇紧抿,倔强地看着她。她心都要碎了,柔声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可以为了爱情,与天下人抗争。生命中,还有……还有其它……重要事情……你……让我走吧……” 她拼命努力,抑制住胸中决堤般的难受,她告诫自己:“不要在宗庸行他们面前丢脸!不要在那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然而她已经泪眼模糊,呼吸困难,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宗时捷忽然过来扶住了凤宜宁,他对宗雪晨说:“放开她!”宗雪晨也察觉到不对,连忙松手。他想要靠近凤宜宁,被宗时捷一把推开,“你看着爸爸,我送她回家!” 宗庸行脸色蜡黄,茫然若失地跪在地上。 宗时捷半扶半抱着凤宜宁离开包间,没走几步,宗雪晨追了出来。 凤宜宁浑身发抖,已经处于谵妄状态,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宗雪晨拉住宗时捷,他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弟弟流泪。宗雪晨的眼睛亮得异样,他说:“你待会儿告诉她,她可以暂时不见我,但我等得起,十年、二十年,我不会放弃她!” 他拿手背胡乱抹了下脸,又看了眼凤宜宁,断然走回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