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嘉会下楼时,没看到她妈妈身影。桌子上有一只不锈钢半圆罩子,揭开,里面有做好的杂粮粥、抹茶奶冻毛巾卷、溏心蛋、牛奶和宗嘉会平时吃的营养药片。此外,还有一张便签。 便签上写:“亲爱的:早饭你热一下自己吃,吃完把餐具浸在水兜里。今天气象预报说要下雪,出门记得戴帽子、口罩、围巾和手套。——妈妈”。 宗嘉会想起刚才经过母亲卧室,她的门似乎关得严丝合缝。平时她母亲睡觉喜欢留一条手指宽的门缝透气,只有那个男人在家时,她会把门关紧,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宗嘉会揉皱了便签,扔到垃圾箱中。她没碰桌上东西,直接披上外套,背起书包出门了。 ××× 宗嘉会做完值日离开教室,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保中棠。 保中棠心情明媚:“确定市里领导要来参加我们的新年音乐会了,而且他们点名要看合唱团的表演。校长今天找我谈话,说原来的练习教室太小,让我们改去大礼堂,我怕你仍去老教室,所以过来领路。” 他侧头仔细看看宗嘉会:“今天我听冉烨说,你成功说服张乐仙加入合唱团了。他不肯告诉我你用的什么法子,让我来问你。你能不能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宗嘉会闷闷地说:“不能。” 两人走出教学大楼,外面天寒地冻,头上几片云也像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地镶嵌在灰黄的天空中。宗嘉会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保中棠说:“这种天,你出门也不戴围巾?”说着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要替宗嘉会围上。宗嘉会往后躲了躲,满心嫌恶:“不要围巾!” 保中棠一顿:“今天吃□□了?” 宗嘉会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家里有点事,心情不太好。” 保中棠把围巾缠上她的脖子,打了一个结:“那个男人又回来啦?”宗嘉会不作声。保中棠大约知道些宗嘉会家里的情况,安慰了几句,又笑说,“还好不是我惹你生气。不过有气憋着对身体不好,你拿我撒撒气没关系。” 他们并排走到了大礼堂。合唱团首次在这里排练,门口颇围了些好奇的人看。 保中棠排开众人,护着宗嘉会进去。 合唱团已经在台上练了起来。戴老师弹钢琴,二十多人唱歌。 宗嘉会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张乐仙。张乐仙还没有乐谱,和旁边的男生共用一本。他唱得不很用力,声音也不特别响亮,但音色突出,像一群鲫鱼中的金色鲤鱼,轻易就叫人辨认出来。 张乐仙似感觉到有人看他,目光离开乐谱,精准地落到宗嘉会脸上,冲她微微一笑。 保中棠赞说:“张乐仙音色不错,融入的也挺快呀。” 一曲练完,戴老师看到宗嘉会,便叫她上来伴奏。保中棠还有其它事,与戴老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宗嘉会伴奏,将合唱团拟定在新年音乐会上表演的三首曲目练了几遍。戴老师说今天先到此为止,这段时间全力准备音乐会,新歌下学期再说。 众人解散后,戴老师又让宗嘉会和张乐仙留下。他说:“张乐仙,你基础很不错,再练习几次,合唱部分就毫无问题了。冉烨退团,我本来把男高音独唱部分删了,但我现在觉得,你也许可以替代他。怎样,你有没有信心?” 张乐仙吊儿郎当地笑:“老师,‘替代’这个说法可不好,我喜欢‘超越’,不喜欢‘替代’。” 戴老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赞他有志气:“行,下次排练,老师听听你的独唱。嘉会,我记得以前有过一个版本的乐谱,上面加了一分半钟男高音独唱的,那个版本你还有吗?” 宗嘉会想了想,点点头。 “太好了,你把那个版本的谱子和其它歌曲的乐谱一起打印出来,给张乐仙吧。乐仙,中棠事情太多,我们合唱团的主要事务,现在基本由嘉会负责,你有什么不懂的,问老师或者问她都行。” 张乐仙意外地看了宗嘉会一眼,乖乖点头。 戴老师今天特别兴奋,又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几遍新年音乐会的事,才放他们离开。 宗嘉会和张乐仙先后穿过角门时,背后重新响起钢琴声,戴老师唱: “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 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晴朗……” 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大礼堂离校门口步行五分钟距离。两人走路速度差不多,时而这个快些,时而那个快些,时而好似并排,时而又像是毫无关系的路人碰巧走得近了。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张乐仙落后的时候,目光总落到宗嘉会挂在书包上的那条围巾上面;宗嘉会落后的时候,也忍不住看着张乐仙的背影,回想前一天他送她回家时的情景。 出了校门,张乐仙直奔他的摩托。车子的形状,像一匹捕猎中的野狼,黑漆上涂抹着红色的火焰。 张乐仙回头看到宗嘉会羡慕的目光,不觉一笑,问她:“你回家?” 宗嘉会摇摇头,也不知为什么特意说明了一句:“去教堂,今晚和小孩子一起拆圣诞礼物。” “那正好顺路,我送你过去?” 宗嘉会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张乐仙等了会儿,她突然走到摩托旁边,伸手摸了下坐垫,然后跨坐上去。 张乐仙忍不住好笑,取下头盔,要给她戴上。宗嘉会说:“不要,你自己戴!”张乐仙并不理她,手法娴熟地把头盔套上了她的脑袋:“自己系好!” 张乐仙发动车子,忽然脖子上一暖,多了一条围巾。张乐仙腾出一手拉了拉围巾,回头抗议:“这是你的围巾吗?不是的话我不要。” 宗嘉会老实地说:“我没戴围巾出门,这是保中棠的。” “切,快拉下来!上面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恶心死了。” 宗嘉会疑惑地凑近闻了闻:“哪有味道?你怎么跟女孩子似的?你光着脖子开车会冷,将就下吧。” 张乐仙想说什么,忍住了。 车子跑了起来,宗嘉会抱着张乐仙的腰,开始还有些害怕,渐渐觉得自己与摩托连为一体,是她自己,在风中自由地飞驰。 张乐仙说:“其实保中棠不是你男朋友吧?”引擎声音太大,宗嘉会听不清楚:“啊?”“保中棠不是你男朋友吧?”“啊?你大声点!” 车子走直线时,宗嘉会突然向两旁展开双臂,享受滑翔的快意。 张乐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平坦大道上,将车子开得歪歪扭扭,宗嘉会害怕,只得重新牢牢抱住他。她似乎看到他挑起弧度的嘴角,很想凑上去咬他一下。 天空忽然飘起雪花来,张乐仙不再搞怪,宗嘉会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上,抬头看雪。 雪花小而密,悠扬地从天而降,像是一场没有音乐伴奏的华尔兹舞,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摩托停在了教堂门口。 宗嘉会脱下头盔还给张乐仙。她的手指冰凉,冷白的脸上却泛起霞红,本来就红嘟嘟的嘴唇,有生气地一开一合:“谢谢。你刚才说什么?” 张乐仙笑笑:“我问你,什么时候把乐谱给我?” 宗嘉会竟然也笑了。印象中,她好像从来不笑的。她说:“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给你。” 张乐仙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收起了笑容。 他忽然戴上头盔,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