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野几乎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清儿。是十八还是十九岁?他没法确定,大抵是十九岁那年吧。 那时他辍学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千来块钱的工资被他挥霍无度。每到月底,裤兜里只有一两块钱榜身过生活。饿了没东西吃他就守在餐馆小吃店,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填饱肚子。 他爸妈对他失望至极,又气又恼又恨,无论骂多少次都骂不醒。他们麻木了,也不再理会他,就当从没生过这样的儿子。 那时候他是真坏。 他遇见清儿的那天,下着漫天的大雪。素装银裹的世界在黑暗中透着一大片的灰白。 天气冷,出来吃饭的人很少,路清野守在店门口好几个小时都没能吃上一口饭。不是没人吃剩,是店里的老板娘看到路清野时常跑进来吃东西,觉得有损店面形象,客人一起身后,她就匆匆把桌上的东西收走了。 路清野又冷又饿。他突然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想了想,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三块钱中的一块去隔壁的商店买了一个打火机。 他揣进兜里,冒着大雪又回到餐馆边。他手脚跟脸几乎冻得没知觉了。本想草草吃几口填饱肚子就能回去休息,可谁知—— 他捏着冰冷的打火机,又看看温暖如春的店里,吃得其乐融融的男女老少。路清野那一刻难能可贵的产生了一种叫作羞耻的心情。 他好像从哪里有看到过一种说法,人要是能有羞耻心那距离成长也差不了多远了。 他已经饿得几乎支撑不住。在饿意得驱使下,路清野将火机点燃。 跃动的小火苗在冰雪天地里那么鲜艳,那么耀眼,虽然只有一丁点,可还是给了他一点如丝般的的安慰。路清野盯着火苗,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依旧感觉冷,感觉饿,可他居然笑了。 那两簇火苗好像住进了他眼里,跳动着,快乐着。 清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火苗微微一动,路清野看到有个漂亮的女孩来到了他跟前。她带来了一阵风,风里还伴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仰头看她。她穿着一身墨青色的貂毛大衣,长到膝盖位置,里面一件白色的及踝羊毛裙,露出的脚踝被厚厚的打底裤紧紧包着,她的黑色高跟鞋干净又漂亮。 路清野冲她笑,“姐姐。” 她弯下腰,昂贵的貂毛大衣的衣摆盖在雪地上,她伸出细长的手指。她的指甲是蓝色的,湛蓝如盛夏的天空。 她指着火苗说:“我知道这个故事。” 路清野偏了下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打火机收好,耸了下肩:“你知道?” 她微微一笑:“卖火柴的小女孩。” 路清野惊异的看着她,又怀着某种期待。他眼睛亮晶晶的,脸也涨得通红。 她不顾路人的目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她转头认真看着他,问:“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那你会请我吃东西吗?”明明都能感觉到脸部的僵硬,可路清野却觉得双颊有些发烫,又是那种突然让他长大的羞耻心在作祟。 “那当然。你给我讲故事,我觉得满意就会给你小费。小费你知道吧?” 路清野点头。 他想了一下,把自己觉得最自豪最得意的一个经历告诉了她。他描绘得淋漓尽致,光是说,他都激动不已。可她听着却很冷淡,只是偶尔点点头。 “你好像不喜欢这个。” 她皱眉,“太空洞了。你就只有这样的故事吗?” 小的时候跟小伙伴一起坐着别人不用的轮胎从光洁的泥土山头滑下来,这可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快乐的事情呢!她却不太喜欢。 路清野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把唯一的机会搞砸了。那么路清野今晚可能会挨一晚上的饿,明早起来可能还会成为干尸。 他难过的低下头。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巧克力,还有用纸袋包装的热面包。 她把东西递给他,“这个就当是你今晚的小费。虽然你的故事很空洞,没有感染力,也无法让我引起共鸣,最重要的是你的语言组织得很乱。我除了听到你哇哇哇的表达着你陷入回忆的快乐之外,几乎听不明白你在说的内容。” “但是,你付出了劳动,我也会按照约定给你一点“小费”作为报酬。” 路清野拿着面包,感受从纸袋里传来的温度,他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很奇怪,他居然会哭。明明擅自作主辍学被爸爸妈妈骂时,他一滴泪都不流的,如今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援手,他竟然感动委屈难过得想抱头大哭。 这时,一辆汽车行驶而过,在两人面前停下。 她看了眼车子,又看路清野,她起身拍拍沾了雪的貂毛大衣。那大衣在餐馆里透出的光下随着她拍动的动作,泛着饱和色泽的光。 那一定是极好的大衣,路清野想。不过她这么漂亮,这么善良,值得这么美的大衣。 她看他,“我要走了。” 路清野愣愣点了下头,在她上车之际,他突然起身问道,“那你还会来吗?” 路清野不知道为何这么期待她的再次出现,那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想要吃的的成份居大。如今想想,却不尽然。 她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容在她美丽的脸上停了几秒,她挥挥手,说了一句:“吃完早点回去。”车子就开走了。 从那以后,路清野每天下了班都会守在那里。 哦对了,那时候他在游戏厅上班,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个地方“很荣幸”的得到了他几乎每个月的工资。 “你跟他有过节?”兰玲的声音将路清野的回忆打断。他懵懵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时,他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什么?” “我问你跟他有什么过节?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私仇?还有那个清儿是怎么回事?” 听到清儿,路清野的脸色开始黯然。他摇了摇头,默默的看着房间里的惨状,他走上去,将东西一一捡起来。 突然间,他觉得腹部的伤口……有种……蚂蚁爬过一般既然瘙痒又疼痛的感觉…… 兰迢递手肘撞了下兰玲,兰玲被她这么突然间一撞,撞上了门板,咣当一声响。 兰玲跟路清野看她。 兰迢递捂着唇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移。“兰玲你把屋子整理一下,你过来我重新替你上药。” 兰玲不满,瞪着眼睛看她:“哎,这些东西很多很乱耶!我一个人怎么整理?” 兰迢递只顾下达命令,哪里会管她的控诉,下巴一抬,示意他跟她过来。 路清野小心瞥了兰玲一眼,小心翼翼的,又带着忐忑的试探。 兰玲一跺脚,“还不赶紧去?” 路清野赶紧往兰迢递房里跑。 兰迢递房里的沙发不够长,而路清野的上药又需要躺着才能进行,百般纠结之下,兰迢递还是很艰难的劝解自己,允许他躺在自己床上。 与之前的上药状态一样,只穿一条内裤。 路清野躺在她干净的,散发着清新味道的,柔软的被褥上,突然觉得有点小幸福。他不安的动了动身子,盯着她纤细高挑又清冷的背影。 他似乎脑子短路了,嘴拙开口:“你的被子,好香啊。” 兰迢递回头看他一眼,明明是没什么意味的眼神,路清野却突然心虚。他慌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我就觉得你的床好舒服,好香,睡起来很舒服。”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路清野懊恼的闭上眼睛,无奈叹了口气,脸热得像暴晒过一样。 兰迢递看他这蠢萌的反应,不由一笑,她拿起药水工具走到床边,慵懒道,“你慌什么?” 感觉到她的靠近,路清野睁开眼。他看着她。也许是伤口感染,细菌都侵袭了他脑袋,他突然觉得她好像看起来比平时温柔了些。可这个念头才在他脑海里出现几秒,他就改变了心意。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路清野疼得两眼发黑,弓着身子哀嚎起来。 “不许动。”兰迢递停下手中的动作,紧紧盯着他。 路清野果真就不再动了。 兰玲听到声音赶来,“怎么了?” 只见兰迢递拿着镊子在路清野腹部的伤口上一阵搅动,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在他腹间汇聚成一小滩血水。 血水越来越满,准备溢出流至床上。 “迢递,你在干吗?”兰玲惊恐上前,想阻止兰迢递残忍的动作。 血水流下床单时,兰迢递的镊子也从路清野体内出来了。镊子上盖夹着一只带着鲜血的,尚再扭动的蜈蚣。 路清野的腹部随着他的剧烈呼吸而快速起伏,他无力的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的蜈蚣,觉得身子不住的颤动。一想到它刚才就在他的身体里蠕动爬行,路清野再也忍不住的呕起来。 兰玲惊恐道:“天呐!” 兰迢递看着路清野,冷声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 欧尚跟一帮人上车,副驾驶的人问:“找不到东西怎么办?” 欧尚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手指扣着下巴,看着远方的某个点出神。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那天出去追的,是徐真?” “是的。” 欧尚沉默会儿,说道,“你觉得徐真会不会有鬼?” 那人有些犹豫,“应该……不可能。” 欧尚轻哼一声,“徐真上个月跟方正出去吃了多少顿饭可都清清楚楚记在我脑子里。说不准,那东西不见就是方正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是,老板在他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动手吧?” “六月份老板会带一个人去东南亚那边与交易方洽谈合作,你觉得他不蠢蠢欲动?” “路清野呢?还要继续盯吗?” 欧尚:“以防万一,还是派人盯着。” “你觉得东西在他手上吗?” 欧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问:“视频里面还有谁接触过那个女人?” “那边正好是摄像头死角,我们根本就没看到路清野跟她有过接触。” 欧尚的手握紧,他咬牙道:“可徐真说视频里,路清野跟那女人接触过,而且一口咬定他拿走了东西。” “你觉得我们被骗了?” 欧尚怒气不止,他捶了一下车窗,似乎还不解气,他一脚踹在副驾驶座上。那人崩着身子连气也不敢喘。 “你一会儿给戚少打个电话,顺便送点东西过去,就当陪个不是了。兰医生那里也去说一声,看看该赔偿多少。” “咱们这么一弄,是不是跟戚家杠上了?” 欧尚气得脸红,“他妈的,方正这个小人,居然拿我当枪使。如果这事儿被老板知道——”他一口气提不上去,又脚踹在副驾驶上。 “我艹!” “我艹!”他连骂几声,始终不解气,“你们赶紧安排人,给我死死盯住方正跟徐真,特别是徐真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