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迢递将带血的蜈蚣塞进瓶子里,拧上瓶盖,又继续替路清野消毒上药。 路清野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理到最后,戚少倾给兰迢递打电话,说正在赶往她家,想跟她谈点事。 路清野看着她挂了电话又重新戴上另一幅手套,他想了会儿,说:“清儿是我的一个姐姐。” 兰迢递抬眸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解释完又有些后悔。他干嘛要说出他跟清儿的关系?如果她问得更深入呢?他该怎么回应? 他焦灼了一会儿,在听到她极淡的嗯一声后,又放下心来,可又觉得有些难过,觉得她好似也不太在意他。 他有些闷闷不乐。 兰迢递终于将他的伤口重新整理好,收好东西赶他下床。“起来。” 路清野忍着疼直起身子,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我该去哪儿?” 兰迢递等他从她床上起来后,一把抽起路清野刚才躺过的床单,卷起放在沙发上。 “隔壁还有间客房,你先去里面。”她将地上的垃圾袋拢起,提着药箱出房门。 路清野看她出了自己的视线之内,转头看着桌上的卫生巾。他走过去,从左边数起的第四片,抽出来。 才刚转身,就被回来的兰迢递逮了正着。 路清野像拿了块烫石头,拿着不是丢也不是。他愣愣的看着她,紧张得语言都组织不起来了。 兰迢递面无表情走进来,把刚才放在沙发的被单拿起,想去把它洗了。 看他还是一脸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她说:“喜欢就多拿点。” 明明是平淡的声音,路清野却听出了其中的调侃意味。他脸一下就红了。他僵硬的捏了下那片卫生巾,局促道:“我听说,在鞋底垫这种东西能防汗,我想试试。” “嗯,记得穿衣服。”兰迢递不看他,直直走出房间。 路清野看了下自己身上仅剩的重点部位处的黑色内裤,脸比刚才更烫几分。 兰迢递把被单放进洗衣机里,再次回到房间时,已不见路清野的身影。 她盯着桌上的那包卫生巾,回想起刚才进房时,她特意将卫生巾的摆放位置做了调换。 路清野抽走那一片的空隙清晰明了,兰迢递从反方向数出第四片,然后抽起,放在口袋里。 路清野去兰迢递安置给他的客房。他关上门,火急火燎的把那片卫生巾撕开。 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心一颤。才开门,就对上了正关闭房门准备出去的兰迢递。 她扭动钥匙的声音在阁楼里清脆响亮,路清野的心却一阵阵的揪得发疼。 兰玲从路清野房间里出来,她拉下口罩,问:“你要出门?” “嗯。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你们自己弄点东西吃。”兰迢递锁好门转身看兰玲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路清野脸上。 路清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包东西被人调换过,但那人是兰玲还是她,他无法得知。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祟,路清野总觉得她投来的那一眼,有种莫名含义,不过他看不懂。 兰迢递走下楼梯,经过路清野身旁时叮嘱:“记得上药。” 路清野看她远去的背影,又看那紧闭的房门,最后才将视线停留在兰玲身上。 兰玲被他看得不自在,她转身抱胸看他,“怎么这么盯着我?” “是不是你调换的?” 兰玲完全搞不明白,她的眉头皱得极紧,“你在说什么呢!” 不是她……那就是兰迢递动的手脚……还有她去见的人........路清野冷汗直冒。他突然想到刚才从他伤口里拿出来的蜈蚣,感觉一阵反胃。 楼下,一阵汽车的声音传来。兰玲问他一句:“你没事吧?”得到他以摇头作为回复后,她又跑去窗外,看着兰迢递上了戚少倾的车,然后绝尘而去。 兰玲出来见他依旧保持着痛苦的状态,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路清野转头看她,脸部因为隐忍愤怒而泛红。他大口喘气,想说又不想说的矛盾心理在纠缠争斗。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抓紧门板的手一下子捏紧,他低下头,想到那晚把内存卡给他的女人,又想到清儿,还有金孟于……还有自己无数次受的伤……,他的眼眶再次浸满泪水。 “东西不见了,是吗?”兰玲试探问道。 路清野的泪吧嗒掉地。 兰玲又猜,“你把东西藏在了迢递房里。” 他没应,兰玲便知猜对了。 一想到她去见的人,兰玲吓得赶紧跑回房里要拿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铃声响到第二声,路清野冲进来夺走手机,把电话掐断。 他看着她,沙哑道:“现在打电话给她,更危险。” “清野,她——”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金大哥的,但是我奉劝你,离这些东西远一点。”路清野打断她的话,冷冷说道。 再次从他人口中提到金孟于,兰玲便不由心酸得想流泪。这个世界上不只她记得他,还有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也不枉费他死前还在挂念担忧着这些人。 “清野,我是替他回来的。”兰玲拉住他的手,泪不住的流,“对于他没办法来帮你,我很抱歉……他也很难过......” “清野,你躲起来吧,有多远就走多远。”她突然激动的说。 路清野转头看她,面容平静:“躲不了,这条路一旦开始,只有终结或者死亡才能停止。” 兰玲警惕的看了眼四周,将他拉进自己房里。 “清野,跟金大哥一起掌握你们线人信息的还有另一个警察,我怀疑是他出卖了金大哥,才导致了他的死亡。” “目前就我所知的,警方安排的线人中我就知道有你还有我大伯,还有两个人我目前不知晓身份。”兰玲郑重说道。 路清野皱眉,还没等他将疑问道出,兰玲就点头微笑:“对,就是迢递的爸爸。” “我也是无意看到他们碰面的,金大哥并不知道。”她又问,“你知道钥匙吗?” 路清野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她是不是可靠的人。兰玲笑,“你可以不回答,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那把钥匙能打开他们收集到的关于“资源”的很多信息,钥匙如今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在迢递手上,也可能在其他线人手上。但可以确定的是不在内鬼身上。” “视频你看过了吗?” 兰玲的这个问题让路清野突然间清醒,他静静看着她,眼神略带戒备。 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的兰玲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她伸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你这小子戒备心还挺高的呢!” “我告诉你吧!我不仅认识金大哥,而且还是你嫂子!”兰玲说着,泪花又在眼中闪烁,“我是代替他来的。” 路清野看着远方幽幽开口,“那你又如何如此相信我没有叛变。” “他跟我说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愿望。” 路清野终于流下了眼泪。 那会儿他不知等了多少天,才等到那个姐姐。 她好一段时间没出现。这让路清野难受了很久。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孤独,一种被深深无力的孤独,被世界遗忘的孤独。 他跑到便利店里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接起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断了。路清野很难过,他垂头丧气的坐回餐馆门口。对父母的责骂跟冷言冷语一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他,那天破天荒的觉得心被伤透了。 如果今晚她再不出现,他以后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想。 他难过的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面上的雪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路清野下意识的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红色羊昵大衣的她。 她从的士下来,看到角落里的路清野显然有些诧异。她匆匆把钱塞给司机师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 路清野一看到她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他站起来,双手交握放在前方,不安又兴奋的看着她。 “你,天天在这儿?”她走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路清野点头。 “冷吗?”她又问。 这个问题让路清野有些局促。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棉衣外套,也没穿保暖裤,脚冻得发疼。虽然这样的大雪天气里,不冷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躲在室内相比在大雪纷飞的外面显然就温暖舒适得多。 路清野没应,她却笑了。 她抚一下大红外套,蹲在他旁边,仰头看他:“来吧,如果你说的故事能让我稍微有感动一点的话,我请你吃火锅。” 想到火锅的香味,路清野不由自主舔了下嘴角。“菜随便点吗?” “当然。”她像逗小孩似的点头。 路清野也没多想,就说起自己刚才打电话回家的事情。 她沉默一会儿,问:“既然你觉得你这么叛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回家?” 他有些难堪。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去看她。 他的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哭过。 “这个问题不回答,会影响你的判断吗?” 她笑:“当然。” “我觉得等不到你,有点伤心,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所以就想到了爸爸妈妈。” 路清野点头。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红艳的大衣在雪白的背景里摆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笑,“走吧,请你吃火锅。” 路清野兴奋起来,“真的吗?” “那当然。” 天际飘落的雪越来越多,马路上只有两人并肩前行。 “我叫路清野。” “我叫清儿。” “那我叫你清儿姐吧!” “就叫我清儿,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姐。” …… 路清野回忆起来,依稀还能听到那夜的雪飘落的声音。 “清野,”兰玲唤他。 “能告诉我金大哥是怎么死的吗?”路清野抽了下气,看她。 “那天他说要跟一个朋友出去吃饭,晚点回来。可到了半夜,他依旧没回来,我就开始慌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接了。他让我让我先睡。那时候正好是夏天,蚊子四处乱飞觅食的时候。他突然说如果蚊子多就点蚊香再睡,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左思右想,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他向来都不喜欢我点蚊香,而且家有蚊帐,可他为何突然会跟我说点蚊香。” “我很害怕。潜意识里觉得他在告诉我很重要的消息,可我想不出来。我去翻家里有没有蚊香盒,翻了很久没找到。我眼皮一直跳,惶恐不安之际,我拿了手机还有一把小刀就出门了。” “走远后,我就看到我们的房子着火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出门前他跟我说过去的地方是哪里,我就摸着黑一路找。”兰玲又开始流泪。 “我找到差不多凌晨,终于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看到了他。” 兰玲想到那场景,捂着脸痛苦的哭泣。“他身上全是血,到处是被刀捅的伤口……好几只流浪狗围在他身边……” 路清野握住她的肩膀,似乎想给他力量。 兰玲朝他感谢一笑,“我到时他还有气息。他告诉我他的身份,还让我找到你,还有钥匙。他只说了钥匙可以拿到很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让钥匙落入其他人手里。” 兰玲叹气,“你们几个线人中,除了你跟我大伯是跟金大哥直接接触外,其余的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也没来得及告诉我另一个警察是谁。” 路清野突然开口:“我昨天看了录像。‘圣得保’把西镇的大别墅作为他们关押“资源”的大本营。“资源”都在里面。” 兰玲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你要去?” 紧张而又高度的精神状态一放松,路清野便感觉到腹部撕扯的疼痛感。他捂着伤口处,慢慢挪步回房。 “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终结。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停止也就没意义了。而且,”他微弱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而且,把他们摧毁一直都是金大哥的愿望。如今他走了,我会替他完成。” ** “欧尚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吧?” 汽车行驶在平坦的道路,戚少倾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兰迢递靠在后座背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忽而看他一笑,“差点把我房顶都掀了。” 戚少倾笑笑,“你还能笑,说明也不是很生气。” “我笑是觉得他们早晚会跟我道歉——” 一阵铃声将她的话打断,戚少倾说了声抱歉从兜里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他笑着把电话掐断。“你还真猜对了。” “不接?”兰迢递挑眉。 戚少倾整了整衣袖,把手机放回口袋,“让他们急会儿。” 戚少倾看着她淡笑的侧脸,觉得内心一片安静闲逸。 兰迢递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勇敢,聪明,果断又残忍。跟他平时相处的女人中,是一种不一样的存在。也许就是这种不一样的存在,总是能毫不在意的牵动着他的心。 他承认他对她是有些好感,但她似乎却没那意思。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挑战,毕竟他一直喜欢的都是她那种无欲无求,对什么事情都是不带感情的态度。如果她突然爱他爱得要死,想必自己对她的好感应该也要消失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她的感觉,还不够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那晚那个男人,怎么惹上欧尚那帮人的?” 兰迢递依旧看着车窗外,她轻皱了眉头,“不太清楚。听说是缠上了他们那里的一个姑娘,而正好那个姑娘——” 兰迢递没说下去,戚少倾接下她的话:“哦!那这事儿我知道。” “所以就这样了。我姐又跟他认识,这不麻烦就往我身上推了。” 她回头看他,不大不小的眼睛明亮有神静静地看着他。 戚少倾心微滞。她忽然浅笑,“所以也把麻烦带给你了。” “没事,不算麻烦。” 戚少倾有一刻的失神,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转头去看极速前进的车窗外,几秒又转头看她冷漠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