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玲的泪没入了枕头上,寂静无声。 “在听我说吗?”兰迢递踢了一下她的脚。 “嗯。” 两人静了一会儿。 兰迢递突然问,“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吗?” 兰玲没有出声,思绪一直还在执着于过去。 她偷东西被金孟于逮住后,他像拎小鸡一样把她带出了超市。 兰玲忐忑的看着他,揪得衣摆皱巴巴。见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兰玲眼睛一亮,忙道:“我叫兰玲,今年26,身高162,体重98斤,电话——” 金孟于缓缓打开笔盖,突然勾唇一笑。“26了啊。” “嗯,生日是六月份,明年就27了。” 金孟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在小本子上刷刷几笔,没抬头:“身份证呢?” 兰玲愣,“没带。”又有些娇羞,“第一次见面就那样,不太好吧?” 金孟于噗嗤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在兰玲面前一放。 兰玲凑过去,才看到他英姿煞爽的半身照,吓得魂不附体。她指着金孟于,口齿不清:“你……你你?” “没错,你麻烦了,在警察叔叔面前偷东西。”金孟于收回警证。 兰玲急了,“我没偷啊!” “我看到你放兜里了。” “不是,我见那彩虹糖有点凉,想着捂热点会不会比较好吃。” 金孟于垂眸看她,一脸你别跟我开玩笑的表情。 兰玲举手发誓:“真的,我真没想过要偷东西,我要真偷东西干嘛偷这几块钱的彩虹糖?我可以偷个贵点的啊?” 见他不说话,兰玲以为他相信了,放松一笑:“是吧!” 金孟于静静看她,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兰玲穿着一件粉色的宽松卫衣,下身一件黑色紧身裤,污渍跟灰尘将她原本白色的球鞋染成了灰黑,脏得像跟垃圾场捡回来似的。 她一双眼珠子黑溜溜,画着个烟熏的大浓妆,小鼻子秀气小巧,小嘴的口红蹭淡了很多,加上她那一头很有年代的“杀马特”爆炸头…… 金孟于怎么想都想不到她是个26岁的女青年。 正准备开口说话,身后突然被人一推。他踉跄间抬头,兰玲被几个男人拉着跑了。 金孟于想追过去,身后公交车到站停下,后门下车的人群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就这样看着兰玲顶着一头的鸡窝渐渐远去。 她突然回头,对金孟于一笑。又冲他做了个飞吻。 兰迢递叫她,“跟你说话呢。” 兰玲将头埋进枕头里,“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呆着。” 兰迢递安静几秒,确定兰玲在哭后,她掀开被子下床。关上房门时,看到那团被子因她哭泣而微耸,兰迢递想到前几天的印证,想问的话又再一次沉入心底。 “如果有什么心里过不去的坎,你可以跟我说。” 兰玲没动静,兰迢递关门,一个喷嚏又打了出来。 她下楼烧了开水,倒出一杯慢慢上楼。来到路清野房门外,她没犹豫,直接就拧开把手。可惜门是反锁的。 兰迢递叩叩敲门,没一会儿听到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喀嚓一声响后,门开了。 从房里传出一股伤口发脓的味道,而路清野的脸色明显就比她凌晨出门时差多了。 他强撑精神,虚虚靠在门边上,揉揉惺忪的睡眼。“递姐怎么了?” 兰迢递把手中的开水给他,走到房里把向阳的窗户打开。路清野接过水,像木乃伊一样走过来。 “你躺上去,我看看你伤口。” 路清野听她这话后似乎清醒了,他慢慢坐回床边,摇头:“我没事。” 他脸颊的伤狰狞可怖,手臂上的结疤处像粗糙的树干,而他的胸膛正在急促跳动。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兰迢递惊异于一个男生竟然会有如此长的睫毛。 他握着水杯的手有些发抖,兰迢递伸手,拿住水杯的同时碰上他的手。 路清野突然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然后耳朵开始变红,手开始发烫。 兰迢递把水杯夺过,放床头柜上。她起身,俯视着他,下巴往床上一指,“脱衣服上去。” 路清野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咽了下口水,抬头看她。可能是真口渴了,他竟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烫。 “我真的没事——”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就被兰迢递按在了床上。路清野瞪大双眼看她。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 大约一分钟后,路清野只穿一条内裤躺在床上。兰迢递看着他一身斑驳不堪的伤口不由蹙起眉来。 “你碰水了?” 路清野面色通红,他目光闪躲,支吾半天:“我……”才触到她的清亮的眼,到嘴边的“没碰”顿时消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碰了一点。” 兰迢递不吭声,将他发脓的腹部伤口打量几眼,又转到大腿跟膝盖。肉眼可见的他左腹有刀口疤痕,大腿至膝盖处也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她突然有些难受,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难过的原因,只觉得眼眶里充斥着某种酸涩,跟每次她想起死去的父亲的心情一样。 路清野知道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伤,他抿着嘴,脸有些紧绷。她一定也觉得他坏透了吧! 他看向她的热烈慢慢消退,然后回归平静。 “你不要动,我去拿药箱。”兰迢递叮嘱路清野。可她才走出两步,床上那人就开始不听话了。 他拿起脱下的衣服,准备套上,兰迢递猛地回头,看着他如一副残缺的地图的后背,突然有些失控。“我让你不要动没听到吗?” 路清野回头,看到她猩红的眼眶,突然喉间一梗,眼眶居然湿润了。 虽然兰迢递那一吼语气不太好,可路清野莫名听出了其中的关心,他突然间就有点委屈。 他看着兰迢递,明亮的眼睛湿润润的,乖巧的点了点头,又躺回床上。 兰迢递替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两人一直无话。 路清野身上的伤口很多,腹部的刀伤最严重,最难处理。替他处理好伤口时已至傍晚,斜阳的余晖从窗口翻进来,床铺的一角涂上了橘红。 路清野静看着那抹橘红慢慢往上爬,到他膝盖处,暖暖的感觉。 此刻他的心很平静。他忽然一笑,“好漂亮。” 兰迢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开始没想说话,可又想到不能忽视他,想了半天,说道:“我们家的几个房间都能看到。” “就算今天太阳落山了,可明天它依然会高高升起。就算长夜漫无边际,只要等待,光明还会到来。” 兰迢递看他,“就算你捂着不让我看,我也知道你第三条腿估计离废了也差不了多远。” 路清野被美丽的夕阳酝酿出的淡淡伤感被她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下意识的动了下身子。 兰迢递不看他,自顾说话:“知道为什么□□手术要在八岁到十岁之间做最好吗?” “……”路清野眼神闪躲,小声说:“小的时候它还不会发功,没有那么疼。” 兰迢递抬头看他,难得的露了笑脸。路清野的脸更烫了。 “时间太晚会阻碍它的发展。”兰迢递露齿微笑。“经过我探测出来的你的体温,按照我的推测,你此刻应该是处于痛苦之中才对。” 路清野拿起一旁的衣服盖在脸上,下身的胀疼刺激着他的整个神经,此刻他除了疼外只有另一个感觉,那就是脸烫。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把药留给你,你自己擦。” 路清野听到药瓶子撞击的声音,知道她在整理药箱,他拿开衣服,看着兰迢递,说:“我是川横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个,好像只有知道彼此的生身之地,两人的关系就会近一点。 兰迢递将药箱关好,看向他,点头:“我知道。” 路清野动了动嘴,还没开口,房门就被某人闯开。 兰玲裹着被单跳进来,两只眼还是红红的。她关切的来到路清野床边,看到他一身的伤,焦急又关切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前段时间不是好很多了吗?” 路清野不敢说自己碰水,兰迢递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端着作为医生的自觉,老实说道:“这病号不太老实,无视医生的嘱托,太臭美,泡水了。”说完,顾自出门。 “我没泡水,就是昨晚觉得身体有点臭,洗了会儿澡。” 兰玲按住他脑袋,咬牙切齿道:“能耐啊你!不想活了是吗?” 看到她的眼睛比方才进来的时更红了些,路清野以为自己的伤口让她心疼,便安慰,“这点小伤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兰玲静静看着被兰迢递包扎好的刀伤,突然问:“怎么来的?”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路清野警惕起来。 他不知道兰玲的目的,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对他们的行动甚至更多的事情了解多少……路清野想避开她,可又不得不依靠别人来保护自己…… “我们这种小混混,在江湖上走,有点大伤小伤是在所难免的。”路清野笑。 “清野,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兰玲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道。 路清野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往脑袋涌,他强自镇定,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我能有什么真实身份?兰玲姐你太抬举我了。” “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你把那东西给我。我知道你拿了。”兰玲朝他伸手。 路清野坚持:“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对于那晚的事我很感谢你,但是——” “别说了!”兰玲突然哭出来大声打断他的话,路清野怔怔地看着她。 “这么久没和他联系上,你难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 路清野的心在那一刻凝固。他几乎无法呼吸,耳朵也嗡嗡作响。 她怎么知道,他没和他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