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新闻官咽了口唾沫,听到自己艰难地问:“他们……弄这么多复制体干什么?” “拿到黑市上高价出售啊。”云七耸耸肩,“有些人是得了重病,买回去当‘备用器官’,更多的纯粹出于猎奇心理,毕竟复制体听话温驯,脸也长得漂亮,买回去当摆设也好,暖被也好,比一般的宠物要名贵的多。” 张啸只觉得胃里阵阵抽搐,险些又干呕起来。 步入二十五世纪,科技发展近乎巅峰造极,连局部地区的阴晴雨雪都能精确控制。人类站在金字塔顶端呼风唤雨,放眼望去,自然可以改造,生命可以克隆,再没什么可供玩弄,于是把目光放到了同类身上。 而人类玩弄同类的手段,远比他们对待其他物种更具想象力和创造性。 “……当然,人体复制在帝国和联邦都是明令禁止的,也就中东这地方三不管,才会有猎奇的变态来碰碰运气。”云七叹了口气,“这都不算什么了,我以前还遇到过一个变态,因为疯狂迷恋某个歌星,居然到黑市上漫天撒钱,专门搜罗人家的复制体,不管什么样的都买回家。他那房子里靠墙一排人偶,全长着同一张脸,跟个蜡像馆似的,我当时鸡皮疙瘩全掉下来了。” 张啸:“……” 他矜持了三秒钟,实在控制不住,扒着墙角吐了个昏天黑地。 云七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托腮,好像压根忘了他们眼下的处境比那些无知无觉的“标本人”好不到哪儿去,饶有兴味地看着新闻官吐了半晌,直吐到头晕眼花,把他整个人倒过来拧一拧都挤不出半点残渣,才虚脱地瘫倒在地上。 张啸一边努力喘匀气,一边有气无力地问:“他们……他们把我们关在这儿,是想干嘛?当成复制品一样卖了吗?” “应该不会。”云七说,“怎么着你也是帝国的人,代表了凡尔赛,那些人应该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才对——比如像之前斩首的基督信徒一样,拍成视频公放到网路上,或者干脆来个现场直播,那才够劲爆。” 张啸:“……” 那还不如被卖了呢。 不管前路怎样悲催坎坷,刀子没落到眼前,日子还得打发。而玻璃笼子徒穷四壁,无所事事,除了唠嗑也没有其他消遣打发时间。 于是,你来我往的嘚啵中,张啸得知这位“云七先生”真名并不叫“云七”,在加入帝国军之前,他曾当过一阵子职业杀手,在道上也算小有名字,业内人士都称呼他“墨鸦”。 “……有一次出任务失手了,本来是去宰人,差点儿被人宰,生死一线的时候被女皇陛下捡回去,她嫌‘墨鸦’不大吉利,就给改了‘墨鸢’。”虽说被关在笼子里,随时可能大卸八块,云七先生仍无时无刻不注意形象,一边唠着,一边还对着玻璃板照了照,把弄乱的头发丝打理整齐。 张啸觉得,这人退役之后,可以考虑去走T台。 女皇改名的水准如何姑且不论,新闻官倒觉得,这小子确实颇有乌鸦嘴的潜质,因为二十分钟后,一队实枪荷弹的武装分子闯进来,把这两人提出笼子,上了电磁铐,押着走出仓库。 仓库外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中间用好几道电子闸门隔开,每一道闸门都得通过DNA验证。那走道长得很,曲里拐弯,两旁不时能看到紧闭的电子门,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就在张啸觉得,他们似乎已经以“仓库”为中心,绕了一个圆时,甬道走到了尽头,电子闸门打开,里面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墙角同样排了一行玻璃笼子,看着却比仓库里的要精致干净得多。 一个男人背对笼子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雪茄。他大概是个首脑人物,比跑腿的小喽啰要有脸面些,不用浑身包裹在蜂窝煤一样的黑袍里,鹰钩鼻上安了一对阴冷冷的眼睛,探射灯一样上下打量着张啸。 然后,他用中东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墨鸢先生尽忠职守,还想启动翻译功能,刚蹦出来两个字,就被身后的武装分子怼了一肘子,只能龇牙咧嘴地闭上嘴,心里狠狠记下了一笔。 就在这时,张啸忽然觉得脑仁一抽,自打跃迁后就跟死了一样的入耳式通讯器毫无预兆地诈尸了。他心头猛跳,仔细一听,发现那通讯器居然自动翻译了首脑的话。 那人说:“这就是凡尔赛赫赫有名的新闻发言人?这么副小身板,踹一脚就折了,凯瑟琳·博尔吉亚眼瞎了不成?还是说,这小子看着瘦弱,其实耐力还挺强的?” 说到后半段,这人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某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张啸:“……” 虽说从他入职凡尔赛当天起,就有无数人针对他这副战五渣的身板进行了人身攻击,听到现在,耳朵起了茧子,人也麻木了。可对方连帝国至尊也牵扯进来,还做出如此猥琐的联想,这就不大好了。 新闻官长眉一挑,挺直了腰板,就算身陷重围,也不耽误他坚守岗位。他彬彬有礼地说:“您这话就没见识了,老实说,女皇陛下的身板比我还瘦小,却能把一帮人高马大的王八蛋揍得满地找牙,龟缩在巴掌大的下水道里不敢出来,可见看人的时候还是把眼睛放亮一点比较好。” 云七看向他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崇拜。 鹰钩鼻大约听得懂帝国通用语,眼神蓦地一冷,皮笑肉不笑地说:“很好,还算有点儿胆识,难怪连哈布斯堡都栽在你手里。” 他不提哈布斯堡还好,一提起来,想到那枉死的三千前哨军,张啸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您太过奖了,我就一文弱书生,胆识称不上,顶多比那躲在阴沟里的耗子强上一丁点。” 云七的眼神一路从“崇拜”升级成“叹为观止”。 鹰钩鼻绷紧了双肩,脑门上隐约有青筋暴起,阴冷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杀气,突然往前走上一步。 张啸就像被猛兽锁定的兔子,调动起全副克制力,才勉强控制住双腿不往后退。 好在这时,鹰钩鼻背后的门开了,一个武装分子匆忙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鹰钩鼻的杀气瞬间收敛了,他皱眉问道:“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两天前,”手下人说,“我们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巴格达迪到现在都没露面,大概是真的。” 鹰钩鼻的表情还有些疑虑:“怎么说巴格达迪也是一方人物,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人端了老巢?他手下那帮人呢,都死了不成?” 手下人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整个据点都被炸成了平地,听人说,好像是没一个跑出来。” 鹰钩鼻哼了一声:“他还吹手底下那帮人是从拉卡拉来的,能和帝国特战精锐干仗,也不怕口气太大把自己吹跑了。” 手下人谄媚一笑:“您说的是,他连牛皮都吹不结实,一戳就破。您看,那现在……” 鹰钩鼻一挥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他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突然微微一震,靠里一侧的墙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着折光率的调整,浑然一体的纯白墙壁逐渐消融,直至完全透明。 此时此刻,如果站在外面往里张望,依然是一堵严丝合缝的墙体,可从里向外打量,所有的景象都能一览无余。 外间的布置和马戏团的表演厅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边是看台,已经坐满了人,看台尽头用防弹玻璃墙隔出一片场地,里面也有一个玻璃笼子,还摆了几样功能不明的仪器和道具。 看台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看客,他们探头张望着,活像一只只被捏住脖颈的鸭子,眼珠直勾勾地盯住台上,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鹰钩鼻打了个手势,手下人一哈腰,推门走了出去。他往玻璃墙后一站,就像个马戏表演的主持人,冲着底下看客一鞠躬:“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的拍卖会马上开始。” 张啸:“……” 这鬼地方鸟不拉屎,除了走私贩就是恐怖分子,居然还有拍卖会? 紧接着,新闻官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扭头看向云七:等等,他们拍卖的“商品”是什么? 云七回给他一个苦笑。 就像为他这个回应做注脚,下一刻,玻璃笼子的底板打开了,地板下藏了台升降机,细微的齿轮声中,一具苍白的人体升了上来。“他”□□地站在场地中央,底下看客们的眼睛登时直了。 那人身形劲瘦,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头发有些长,有几缕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睛,但仍能看出是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 张啸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狠狠压抑的抽气声。他诧异回头,就见云七收起了自打见面后,就跟挂在嘴角上的笑意,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紧,整个人透出一股森冷的意味。 新闻官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这人被关在笼子里时尚能谈笑自若,眼下这迟到的火气是为哪般,就听云七的声音像是含在舌根底下,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齿缝里往外蹦:“这帮不知死活的……真是活腻味了!” 张啸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瞄了一眼,心头掠过某种预感,压低声音问:“怎么,那人……那个复制体的原主,你认识吗?” “认识?”云七短促地笑了下:“当然……别说复制体,就是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 张啸越发感到不妙:“他……是谁?” 这时,“戏台”上的玻璃笼子自动滑开门,充当临时“主持人”的恐怖分子做了个手势,那浑身□□的男人迈着机械的步子,缓缓走到近前,鼻尖几乎贴在玻璃板上。 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够看客们看清他的脸,看台上顿时掠过一阵低低的呼声,像风声穿堂而过。 主持人站在“戏台”上,把一众看客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咧开了嘴:“这就是今天的一号‘商品’,复制体007,一个生理健康、品相完好的复制体,大家看他的脸……” 他说着,捏住那□□男人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把那张脸暴露在一万五千瓦的探灯下:“……看看,多漂亮的脸,仿真度接近百分之百,没有一点儿瑕疵。就算原版和他脸对脸站着,也只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灯光无遮无拦地当头打下,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像是镀了一层苍白的釉,简直快被凡尔赛的石膏雕像们认作同类。但那眉眼依然极出色,轮廓深邃,有种隐忍的秀丽,一肌一容雕入冰雪,细致入微地琢磨出一个璧人来。 离得近的几个看客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却被冰冷的玻璃隔挡住了。 主持人环顾四周,满意地笑了起来:“想必大家都认出来了,复制体007的原主可是大家的老熟人——诸位都是跑军火生意的,过去几十年没少在他手底下吃苦头……” “……如今联邦殷帅的复制体就在你们面前,各位,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规矩,现场竞价,价高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