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抢救室依旧灯火通明，喧哗吵闹，剃头的陈师傅又匆匆从她身边闪过，一样的低头弓背姿态，一样的工具包，一样的全身黑，一样和风一样刮进抢救室，让她产生了一种时间进入死循环的错觉。

“你们是家属吧？一个跟我过来，要问病史！一个去挂号缴费。”护士回头对李宥和元尹说。

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带钱，甚至连打车的钱也是李宥付的。

“你先过去吧，你了解阿姨的病情，我去缴费。”他说。

看到她站在原地不动，又补充道，“没关系！我有钱。”

他又不是程英桀，怎么可能会随身带着银行卡，更不可能带着很多现金。

“李宥，我打电话给我小姨...”

“等下再说吧，先给阿姨看病！”说着就消失在抢救室的门口。

护士询问病史的时候，蔡敏已经醒过来，肌肉渐渐松弛下来，不再僵直紧绷，但神志也不算完全清楚，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而且很虚弱，元尹喊她一声，她睁一会眼，很快又闭上了。

主治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又问了元尹详情情况之后，说，“你妈妈现在虽然没事了，但一定要好好吃药，不然很难根治的。而且每次发病都有一定的危险性，一定要重视啊！”

“文叔叔！”李宥回来，看到主治医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李宥！这是你亲戚？”主治医生热络地问。

“奥，是我朋友的妈妈，这是我朋友元尹。”李宥指着元尹介绍道。

“这样啊，奥，目前情况呢，还算稳定，等下我开点药，挂完就可以回去了，我刚刚检查了下，舌头有点咬伤，不过不严重，不需要特别处理，如果以后再发病，记得拿根筷子放嘴里，万一咬的严重，那就麻烦了。还有，癫痫这个病，一定要坚持治疗，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周一周四上午，我都在门诊。”

主治医生对着李宥细致地交待着，倒显得她是个外人。

“好，谢谢文叔叔！”

“谢谢文医生！”

他知道了她妈妈的病，没有惊讶也没有多过问，就和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一样，平静得和她一样波澜不惊。

对面床是个多发伤的病人，30出头的女人，和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病人全身上下都是血，应该是车祸。进来的时候，就被医生护士和家属团团围住，心肺复苏，除颤，输血，强心剂，全部抢救措施都用上了，但最终也没救过来。

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家属的哭喊声惊天动地，只有一个同样30出头的男人站在床尾，带上耳机，一脸的淡漠，她看到他把音量调到最大，难道他是试图用音乐声，来掩盖这哭声带来的悲伤吗？

很快就有护工过来把死者放在平车上运走，最终她也会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抢救室的床位紧张，这张床还要留出来给后面的病人。

她忽然感觉眼前漆黑一片，就像死者的人生一样，熄灭了所有的亮光。

他从她身后捂住她的眼睛，轻轻在她耳边说，“不要看！”

他是怕她看到死者害怕，但她是个医务人员，生老病死，活体解剖，她都见过，其实死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面对死亡的冷漠。

护士过来给蔡敏输液，打了留置针，钢针很粗，扎针的时候有点痛，在疼痛的刺激下，她睁开眼睛，虚弱地问，“我在哪里？”

不等元尹回答，又闭上了眼睛，其实这些事情，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问她，她又是不记得了的，这段记忆就像完全被抹去了一样。

“李宥，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你把票据都给我吧，钱我明天还你！”元尹给蔡敏拉好被子，转身对站在身后的李宥说。

“你明天不也要上课吗？没事，一起吧！”他把票据递给她，又把手里的校服外套给她披上，说，“空调开的低，穿着吧！”

“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夏目贵志。”她嘀咕着说。

“什么？”

“奥，我说你作业还没写完吧？快回去吧！”她的作业可以不写，但他的作业不可以不写。

蔡敏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李宥，和看到老朋友一样，毫不生分地说了句，“你来了？”

李宥一时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回了句，“是啊，阿姨，来看您。”

元尹看着他两在病床前的对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的感觉，不好意思地低头翻了翻这一堆的票据，粗略估计也近千了。

“李宥，你怎么会随身带那么多现金？”

“奥，我有一张卡，外婆给我的，让我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真的用上了。”他解释道。

元尹在想，是不是李宥的外婆担心徐阿姨可能会出事，所以才给李宥准备了这张卡，以备不时之需。

小时候，总想知道未来的事情，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未来，但是如果还能选择，她现在宁愿不知道，眼睁睁看着担心的事情一天天临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绝望。

“好，那我记下卡号，明天直接把钱转账到你这张卡上。”说着就去护士站借了纸笔。

她把写着卡号的纸条装进口袋，想了想，她从操场上就这么焦急地跑回家，一回家她妈妈就刚好晕倒，觉得还是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宥，我妈妈这个病，需要长期服药，我刚刚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没看见她吃药，想着她可能忘记了，所以担心她有可能会发病，才急着回家的，没想到...”

“元尹，改天再带你妈妈去做个详细的检查吧，文叔叔是这方面的专家，人也很好。”

她的确应该要带她，去做个详细的检查，高中时，蔡敏吃药很随性，吃多少怎么吃，都擅自决定，也不去医院检查，当时还小，也不太懂，后来上了大学，学了医，才终于带她重新看了医生。既然她现在回来了，她希望她可以早点开始接受正规的治疗，早点好起来。

“好，我会的！”她坚定地点点头，继而问他，“文医生是你亲戚吗？”

“奥，他是我一起参加竞赛的一个同学的爸爸，叫文郁辰，就坐我旁边的那个女生，有印象吗？”

她想都没想就说，“嗯，有印象，很漂亮！”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微微一笑，大概是也承认她的确很漂亮，也是，文郁辰这样的女生一定很受男生的欢迎吧。

“饿了吧？我出去买点吃的。”他看看表，已经快10点了。

“不用！我不饿，你赶紧回家吧！”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