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尹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起时间，2006年那个晴朗的秋夜，晚自修下课后，她一到校门口，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那也是唯一一个蔡敏迟到，没有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的晚上。

那个雨天应该就是今晚，明明之前月色还很美，之后就天地间风云突变。

蔡敏有癫痫病，从生下她开始，就有了这个病，病因不明。虽然常年服药，但效果并理想，还是时常会发病，每次发病，意识突然丧失，继而倒地，口吐白沫，肌肉僵直，每次醒来除了神经异常放电之后带来的剧烈头痛，还会因为忽然倒地而受伤，最严重的的一次是后脑勺着地，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

她真的很害怕，万一哪一次她倒下之后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或者她发病的时间刚好是她在开车呢？又或者地点刚好在河边呢？

元尹曾经阻止过她开车，也不让她去河边洗衣服，但是蔡敏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难道就因为害怕，就束手束脚，什么都不干了吗？她总是这样，胆子大得，连死都不怕。

那晚，直到校门口的人全都散去，连最后一个没有伞的同学也被接走，她终于沉不住气，打车回家。

她一个人很孤独地躺在家门口那口井边的水泥地面上，电瓶车摔倒在旁，任凭雨水冲刷，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漂白过的白纸，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已经死了。

“李宥，我有急事！现在就要回家，麻烦你帮我和胡老师请个假！”她拉住他挂在臂弯里的衣服，急得声音都开始颤抖。

来不及等他回话，转身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我陪你一起！”

“不用！”她松开他的手，往校门口跑去。

她没有时间解释，哪怕去晚一刻，蔡敏就有可能已经晕倒，她要赶在她晕倒之前到家，虽然没有办法阻止她发病，但至少在她发病的时候要陪在她身边，不能让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现在的跑步速度已经到达了她的极限，可是哪怕肺要裂开了，也不能停。

门卫王叔看到有学生跑出校门口，在后面大声喊，“同学！哪个班的！请假条呢！”

凭王叔的责任心，也许是边喊边追出校门，想要把她缉拿归案。

但是她没有回头，一路向前，冷清的学院路上，刚好有一辆出租车过来，被她伸手拦下，在关门的瞬间，她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还没反应过来，李宥就坐了进来，关上门说，“师傅，元家庄！”

“我还是陪你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的眼神，让她感觉很有力量，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必害怕。

“我现在给阿桀发消息，让他帮你请假。”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编辑消息。

“那你呢？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你怎么请假？”

学校规定不能带，但他和程英桀都偷偷带，程英桀主要是为了看球赛，他是为了找程英桀。

“我和阿桀说，让他去找昆昆。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你没事吧？”他发完消息，收起手机问。

她枯坐在一旁，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好在，他也没有多问。

他们并肩坐在车上，他就这样安静地陪着她，像极了温柔的夏目贵志。

“李宥，谢谢你！”她看着窗外说。

窗外的樟树开始摇头晃脑，秋天的大雨来临之前，总要以大风作为前奏。

“不用谢！”他说。

“元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下课吗？”蔡敏正要推电瓶车，看到元尹从出租车上下来，愣了愣神。

还好，还好，她还是清醒的。

“妈！”元尹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怎么了怎么了？你不会是在学校惹事了，被老师赶回来了吧？你...”

元尹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明明心理准备了一路，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

她每次发病前都是这样的表现，先是愣住，眼睛凝视，全身肌肉紧绷，接着就直挺挺地倒下去，哪怕后面是万丈深渊，她也会就这样倒下去，这次元尹终于接住她了，扶着她慢慢地坐到地上。

她没有大喊，也没有哭，她已经习惯了，平静得和她只是躺在她怀里睡着了一样。

她全身抽搐，牙关紧闭，口吐白沫，看起来很难受，但元尹能做的只是让她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躺着，保持呼吸道通畅。

李宥付好钱，一下车就看到蔡敏枕着元尹的腿躺在地上，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她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要回家。

“你别过来！”她捂住蔡敏的眼睛朝他喊。

“你干嘛？你妈妈这种情况要马上送医院啊！”他不解，但还是当机立断，马上叫住出租车司机，“师傅，你先别走！”

妈妈每次发病都这样，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她已经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她已经习惯了，但是李宥不一样，他从来没见过，她担心他会害怕。

或者她还担心，担心他看到她妈妈现在的这个样子，小时候，总有人笑话她妈妈有羊癫疯，长大之后，她学会了刻意隐藏，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她的新朋友，可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是个医务人员，难道还要讳疾忌医吗？

也许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甚至开始后悔刚刚没能阻止他上车。

刮了那么久的大风，雨终于开始下了起来，秋雨打在脸上已经有了冰凉的感觉，她想，当年她一个人躺在这里这么久，该有多冷。

“你不要管！我自己可以！”

“说什么呢！”他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走过来，看了一眼蔡敏的情况，蹲下来，冷静地说，“下雨了，快把阿姨放到我背上！”

“李宥，真的没事，她会醒过来的！”

她的执拗还是没能阻止他，他把昏迷的蔡敏从她的手中移动过来，可是要扛起一个全身僵硬抽搐的病人并不容易，司机师傅看情况不对也下来帮忙，一起把她抬到车上。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来回挥动，但视线还是很模糊，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元尹，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别哭了！”他从副驾驶座回过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抽了几抽纸巾递给她，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快一点。”

其实她不是在着急，她的确知道，会没事的。

她每次发作的时间也就15分钟左右，说不定他们一到医院，她就醒过来了。但是，她一想到当年，从她晕倒到自己回家期间，起码过去一个小时，本来她很早就该醒来的，如果不是这场大雨，造成她反复昏厥，她又怎么会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那么久，她一想到这些，还是忍不住要哭。

“姑娘，你别哭了，马上就到了！”司机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