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家结亲的事情彼此都有个默契,只差几道手续要办。 但在未交换庚帖前,她仍倾向守口如瓶,等一切都过了明路再说。 云晚鸳知道杭州大城隍大夫人不愿在这里多有着墨,便也从善如流地带过,“那等有了好消息,记得放个帖子给咱们,让咱们沾沾喜气。”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纵使刚刚杭州大城隍大夫人有意与她针锋相对,可在她给了她软钉子碰后,倒是乖觉的收敛了几分气焰,摆出慈眉善目的官家夫人态度要和她好来好去,将这场纷争消弥于无形。 她好歹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老魂精,自然是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既让对方有个台阶下,又能提携自家夫婿的前程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杭州大城隍大夫人瞧云晚鸳晓得进退,为了表示亲昵,特地拉了她保养得宜的纤手轻拍,浅笑盈盈地道:“若大姊儿的好事成了,回头一定送份帖子到妳府上,和妳分享喜悦。” 云晚鸯欢欣接受,“即使我分不开身前去参加喜宴,但会陪一份首饰头面当作是给令千金的薄妆,届时万望大夫人别嫌弃。” “妳说的这是哪儿的话。” 杭州大城隍大夫人客套地说,“不管礼物贵不贵重,都是代表妳祝福大姊儿的心意,身为她母亲的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云晚鸯淡淡地笑着颔首,“晚鸳在此先谢过大夫人。” “妳太客气。”杭州大城隍大夫人在拍几下云晚鸳的手,一旁的心腹嬷嬷见杭州大城隍大夫人同云晚鸳的谈话有个结果,赶忙靠近她的旁边,低语了几句,杭州大城隍大夫人脸上随即挂着抱歉的微笑,和云晚鸳告罪,就去与其他来参加宴会的夫人们交流。 云晚鸳在目送杭州大城隍大夫人在众仆妇的簇拥下离去,正欲去厨房巡视,恰巧碰着大夫人带着贴身的两个ㄚ鬟回到宴席上,她朝大夫人行了一个端正的福礼,便将刚刚发生的状况详细倾吐。 大夫人不置可否地一弯双唇,神色冷峻地道:“杭州大城隍大夫人的来历,妳又不是不清楚,她可是没嫡母手把手教出来的尊贵县主,规矩还不如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婢女,若不是仗着第三殿宋阎君的疼爱,妳想在这场上的官眷,谁会买她的帐。” 大夫人讲的一席话是刻薄了点,但明白杭州大城隍大夫人根底的人都心底雪亮,她的评论算是比其他人私下言语要来的厚道。 背有靠山即有底气。 她有横行霸道的资格。 不像她们没有显赫的出身,更没有得力的亲族,在夫婿的前途上,注定是起不了太大的用途。 得靠着精心的经营,来替自己及夫婿培养各阶层的人脉及眼线,期盼在灾厄临头的当下,他们会念在往日的情谊,能够帮的了忙。 她们没办法跟杭州大城隍大夫人一样,由着率直的心性主导日常的待人接物,却要将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仔细地收拢在灵魂底处,戴稳一张名唤和蔼的面具,周旋在与自己夫婿的上司内眷,部属故友的中间,建立良好的关系,以备未来能派得上用场。 云晚鸯并没有顺着大夫人的话,踩上杭州大城隍大夫人一脚,倒是好奇大夫人怎么不在新房陪着如夫人,却是回到宴席上…..基于她是负责这场宴会的辅佐角色,有些局势她必须要知道大概,才好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大夫人,您怎么不在新房陪着如夫人说话解闷,反倒回来宴席上了呢?” 看似简单的询问,实则暗藏着让她万劫不复的危机。 大夫人误认云晚鸯想要设计一个话题陷阱,让她往里跳,往后好拿住这个把柄胁迫她做任何事情----内心的警铃瞬间大响,她的目光闪了闪,有意避重就轻地答:“妹妹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环境是有点惊慌,但经过我开解她的心结后,她倒是能接受和爷同房的事实。” 大夫人故作暧昧地拿着帕子掩嘴一笑,跟云晚鸯悄悄地咬起了耳朵,“妳和我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以机灵善变著称的云晚鸯,碰到一向端庄矜持的大夫人有别于以往的表现,剎那慌了手脚,白净的脸皮飞上了两抹红彤彤的云霞,颇为尴尬的快速点头,“是啊……”后面完全不清楚该说什么,好应付这令人耳热的尴尬场景。 眼见有收到她要的效果,把话题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揭了过去。 大夫人又端起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简单的跟云晚鸳交代:“照顾妹妹的ㄚ鬟婆子都是我平日用熟的人,该怎么行事,她们都有分寸,不用太过担心。”她朝有垂地水晶珠帘隔开的另一间宴厅望去,隐约有谈笑声,碗碟碰撞的声响传递而至,代表那边的气氛正好,众人在跟今日是新郎官的闵崇文闹酒呢。“春宵一刻值千金,总不好任由宾客们没节制的灌爷酒,让爷无法跟妹妹洞房。” 云晚鸯听出了大夫人话中的意思,很自觉地说:“大夫人您只管安心忙去,这边由我来招待宾客即行。” 大夫人向云晚鸯轻轻地一颔首,“那就有劳三夫人了。” 云晚鸯亦摇头答礼,“不麻烦、不麻烦。” 大夫人旋踵便往水晶珠帘而去,在伫立两旁的婢女伸手撩开帘子的服侍下,她踏往另一间全是男宾客的宴席厅,找闵崇文去了。 云晚鸳则是目送大夫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水晶珠帘后,她即刻收回视线,重新扬起一抹得体的笑靥,朝众女眷聚集的地方走去。 ※ ※ ※ 在此同时,变成闵崇文相貌的宜阳县三城隍‧池中砚忙着在素来与闵崇文有着深厚情谊的亲朋故友中,模仿他平日的语气,在跟他们寒暄贤侃。 “书达(闵崇文的字),算上这次,你到底做了几回的新郎倌啦?”一位声若洪钟,体魄高大魁武的男子,一看池中砚在男宾客轮番劝酒里,依然保持八风不动的沉稳,心下就有意闹他一闹,好替来参加喜宴的大伙儿添点乐子笑笑。 不待池中砚假扮的闵崇文接口,随即有人出来帮他挡掉话题。 “元勤,你的修养没因为当了汝阳县三城隍而有所增长。”一名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满溢着斯文气度的精瘦男子,挑高刀裁般的剑眉,不怒而自威的双凤眼满溢着嘲讽,连从造型优雅薄唇吐露的词句,皆带有浓郁的恶意。“嘴巴还是一样的臭,堪比浸淫在茅厕里的万年大石。” 这话讲的是又辣又毒,宛若一把利剑直直的插进元勤心坎。 令他持着酒樽呆在当场,“你…..”等他神魂归体时,方品尝到对方在言谈间的极致羞辱,气的他是全身颤抖,抬高手臂本想泼对方一脸酒水,却被另一位穿着鲜红锦袍,眉角眼稍都携有妖娆风情的男子,给温声吓阻:“汝阳三城隍,今次是宜阳大城隍的喜宴场子,岂容的你放肆。” 醇厚如陈年老酒的嗓音幻化成寒冬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兜头覆盖,使他打了一个哆嗦,被愤怒左右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元勤下意识地望向出声源头,发现是刚被玉皇大帝赐旨册封为威灵公的新竹大城隍‧俞笙暖,一双雷霆般的黑眸定定地盯着他。 涨满胸臆的怒火、积在肚子的委屈、将要脱口的反击,皆在俞笙暖颇具凌厉的注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最后只敢冷哼一声,表达他的不痛快。 “那个……”饶是装作闵崇文经验丰富的池中砚,面对这烟硝味浓郁的战场,不禁有些头大,话梗在喉头上上下下,却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因他而起的冲突。 倒是俞笙暖先松弛了紧绷的面色,伸手拍拍池中砚的肩,顺道递予他一抹柔软的笑靥,抚慰他慌乱不己的思绪:“没事、没事,这点小插曲,你别往心里去。”接着趁靠近他的时候,以两个人听的到的声音附耳说:“池三城隍,辛苦你了。” 咦?他为何会看穿? 这句话刚扔进池中砚的耳朵,犹若平地乍起一声轰雷,吓得他当场没跳起来。 可他的理智立马告诉他,他此刻的容貌身形皆与本人毫无差别,遇到任何状况必须淡定相对。 明明清楚有人火眼金睛识破他的伪装,可他现下所待的环境,并不允许他露出任何马脚。 池中砚仅愣住不到五秒,很快便恢复正常。 除了持着酒樽的手有微微颤抖外,其余同刚刚无二。 池中砚云淡风轻的斜睨了俞笙暖一眼,改密音向俞笙暖解释道:“既然公爷知道我并不是大城隍本人,就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求您帮忙掩护,但求您别在众目睽睽之下戳穿我的身分。” 他无奈地道:“在此先代闵崇文先谢过您了。” 俞笙暖浅浅地露齿一笑,在和别人寒暄叙旧时,不忘用密音回池中砚,“我和书达几年的交情了,怎么会不晓得他的思考呢?他不想在这场婚宴上露脸,即是避免像刚刚冷嘲热讽的局面,好将舒适情绪带给要跟他同床共枕的如夫人,让彼此在新婚之夜都能对彼此留下一个绝佳的印象,不论是在闺房之欢,或者是彼此内外事务的配合,都能有一定的默契搭配。” 瞧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毕竟这是他对待每个新成为如夫人的女魂一贯方式,没有太多的情绪,没有太多的举动,仅止于为了后宅的安宁,采取的必要措施之一。 甚至连此任的大夫人,他都是当座上宾招待。 客气且有礼。 从未踰越一位做丈夫的本分,讲话吐七分留三分,凡事都同她仔细地商量,信赖的放权放财,让她能主持不论是自家小院或是一府的大局,皆能获得众人的心服口服。 这就有利于他在前朝的管制。 政务的推展也会在大夫人恩威并至的手腕下,一日千里的开疆辟土,减少许多的反对声浪、生变的阻碍。 两个人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和远在新竹都城隍庙的大夫人亦是如此。 非关风月,非关情爱。 却是婚后培养的亲人联系。 潜藏在灵魂底的遗憾,得等到机缘巧合,再去补偿,再去圆梦了。 俞笙暖思及闵崇文这几百年的过往,替他感到无奈。 每一任的夫人,都不是他钟意的女子,但为了空置的后院要有人专程打理,得硬着头皮接受上锋的安排,举办一场场盛大的迎娶仪式,将人抬进了门,对她们履行做丈夫的义务。 夜半有人睡在身畔的床榻,填了长久的孤寂。 可内心的空荡,在每次的大梦初醒后,总落不着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