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崇文仅是瞧了叶涤雨一眼,便将双手负在背脊,敛起了绣着银色合欢花的宽袖,用着瞬间移动的术法,,迅速走下楼阁。 在闵崇文途经叶涤雨身边时,叶涤雨只感觉一阵清风扑面,转瞬间,便瞧着他伟岸的躯体消失在他视线内,遗留一道刺目的银光在他眼前不断闪烁,逼的他将双眼瞇起,耐心的等待银光散尽。 随着闵崇文彻底远离楼阁的范围后,银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涤雨眨一眨被强烈银光刺激的双眼,发现自己在看向周围的景物时,有模糊不清的迹象,索性就将眼皮紧闭,寻了一张附近的锦凳坐稳,把弯曲的食指向木桌轻扣三次,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融融夜色里,慢慢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待一张半带朱红火焰图案面具的俊秀脸孔,呈现在暖和的灯火中。 叶涤雨彷佛是察觉到了有人出现,遂一反刚刚的悠闲态度,将脸对准来者现身的地方,神色严肃地询问:“君炎,事情可都办好了?” 名唤君炎的人嗤笑一声,粗砺的嗓音带着惯有嘲讽道:“人都坐在喜房等着你们的大城隍去揭盖头。”他玩世不恭的挑高眉毛,“难不成我得要把月老和注生的职责全都揽下,让他们能顺利洞房之余,还要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这段话着实是诛心。 敢情他是狗拿耗子,白操了这份闲心? “事情办妥就好,其余的我就不在过问。”听到这话,饶是好脾气的他,不禁微微沉了脸,“有些话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说,但有些话你得看准对象说。讲七分留三分,既能让自己有个回旋的空间,又不会把对方得罪。” 他目光如炬地定定望着君炎,苦口婆心地劝谏:“须知今时不同往日,凡事多留个心眼为佳。 “知道了,叶二城隍。”君炎再度嗤笑,言谈间故意提到叶涤雨现下的身份,狠狠地将他一军。“今时真不同往日了呢,何曾见过尊贵的你对我如此低声下气,甚至还要处处隐忍我无礼的挑衅。”他抬手摩娑光洁的下巴,意味深长的微笑,“看来你这几年的历练的确没枉费,你的脾气和说话方式,越发的无懈可击,连我对你的刺激皆起不了作用…….” “那位要是晓得你的转变,指不定会哭的老泪纵横,直言总算有位儿孙能担当大任,便急着召你回去,在进行层层考核。”他坏心的再添一把柴火,“届时你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全都要化为乌有。” 这家伙平常目中无人就罢了,没想到讲话仍是一针见血,教他闪避不得。 叶涤雨面对君炎的坦言,只得含糊道:“我此刻的身份是宜阳县辅佐大城隍的二城隍,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你切莫忘记。”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无权置喙。”君炎耸耸肩,漫不经心的摆摆手,“若你没有事情要交代,我可要走了。” 叶涤雨静默一会儿,跟着轻轻地颔首,算是允许他的离开。 君炎头也不回地走入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与漆黑的背景融成一片。 他则是张开情况缓和许多的双眼,怔怔望着君炎消失的区域,久久不能动弹。 ※ ※ ※ 这座城隍庙府邸,看着格局是不大,但屋宇的布置,却自成一套规矩。 在最里头的必然是大城隍和其内眷的起居院子,依次是二三城隍的住所,剩下的即是阴阳司公、文武判官、二十四司的长官、及众位将军差爷等部属的房子,皆按照八卦的阵法依序排开,坚定地负起拱卫重地的责任。 河南省宜阳县的县大城隍.闵崇文纳如夫人,本该是一顶小轿从县城隍府邸的侧门悄悄地抬进,正房夫人再依着礼俗摆几桌酒席,宴请与他们素有往来的同僚亲属热闹一番,权且走个过场。 但这次纳如夫人,凤冠服饰却是照着准夫人的规格来办。 没有受城隍夫婿荣荫的正四品诰命,却也有从四品位阶当作是给如夫人的体面。 所以大夫人还是依足了不成文的礼数,正式放帖子给围绕在宜阳周边邻县的城隍爷及其家眷、往昔跟闵崇文有匪浅交情的故友部属们,邀请他们前来参加闵崇文的婚宴,顺道联络一下情谊。 大夫人怕来的人数比预期的要多上几倍,便和二三城隍商量,提前将他们平日召集全体部属商议公务的大厅借下,差人打扫几日,摆上从库房清点出的屏风、圆桌、锦凳等宴请宾客的大型家具,还有在酆都大量置办各种会用到的物品吃食等,按各级官位男女神的家眷喜恶交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相关安排。 这林林总总的繁琐工作,到要宴客的前五日,方有个基本的雏形。 其中若不是有经验老成的三城隍夫人帮忙打下手,怕是这婚宴办得不够尽善尽美,要是这些宾客回头有任何不满传扬到阖府皆知,大夫人的贤名便彻底毁掉。 之后再做其他的补救,却是晚矣。 看在大夫人平时对他们多有照顾的份上,三夫人是把三十几世累积的宴席准备技巧,都在这次婚宴倾囊相授给了大夫人,惟盼大夫人能将这项技巧,悉数的传给如夫人,让她在要去轮回前,如夫人能早日把这座城隍府邸内外的事务一把抓,不教外人瞧他们的笑话。 在大城隍和新娘子拜完天地,等刚坐实如夫人名分的她被喜娘搀入喜房后,大夫人眼见宴席上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便和三夫人‧云晚鸳告知一声,即刻带着几个ㄚ鬟前去喜房,陪着初来乍到的如夫人谈心,缓解她晚间要跟大城隍同房的紧张。 宴席上独剩云晚鸳穿梭在各位城隍或部属的家眷间,殷勤的代大夫人招呼她们。 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魂精了,能把话说得熨贴到对方内心,又不夸张的谄媚,她在洛阳官眷圈内称得上名号。 “三城隍夫人,真是辛苦妳了,这么大的场子还要劳动妳出面招待咱们。”一位眉眼俱弯,穿着如菊淡雅的妇人,拉着云晚鸳的手轻拍,“倒显得咱们一众女眷只会吃吃喝喝,尽在席间给妳添乱,望妳勿怪才好。” 因着大夫人是今日与宴的主角之一,稍早云晚鸳便遣贴身大ㄚ鬟跑一趟大城隍的起居院落,向大夫人的ㄚ鬟专程打听她今日的妆容服饰,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穿的衣裳戴的首饰,抢了大夫人在酒席上的风采。 遭她记恨便也罢了,若是让这群女眷胡乱猜测她和大夫人之间有发生不愉快的争吵,没的给她们制造挑拨离间的机会。 须知神性如人性。 神亦是人死后的亡魂受上天册封而成。 七情六欲是没有比在当人时明显,可多多少少还保存做人时的个性嗜好。 她一刻都大意不得。 当自己一向倚赖的贴身大ㄚ鬟将消息携至,她听后确实松了一口气。 大夫人似乎不愿她为难,选择按品大妆出席。 所谓〝按品大妆〞,即是照夫婿诰封的命妇品级,穿上相应的服饰,配戴规定的头面簪子,画上一个温婉的妆容,便可交差。 她始终没忘记自己在这场婚宴上扮演的角色,既不能越过大夫人去,却要适度的趁大夫人不在现场,做好一位副手的职责,帮忙招呼远道而来的女神内眷们。 云晚鸳心知大夫人在此场婚宴,必会择定艳红作为衣饰彩妆的基底,并在高耸的发髻洒上味道芬芳的桂花,用以点缀插在鬓旁的双喜丹凤银钗,表现她作为大城隍正房夫人的身分。 同样展现了她如玉兰洁白无瑕的秀丽姿容,不因嫁做人妇有丝毫的减损,反倒在闵崇文日日的呵护中,像似一枝含苞待放的娇花,越发的鲜嫩。 果不其然,她的猜测在天刚翻鱼白肚的那刻得到印证。 所以她让ㄚ鬟把陈年压箱底的那套竹青色事事如意暗纹里衣里裙拿出,再配上一柄小巧的檀香扇斜插,一双前端镶有水滴型玛瑙的鹿角簪子,在脸蛋略施薄粉,唇瓣点上粉色的胭脂,把自己整的像个小家碧玉,既不会抢了大夫人的风采,却又能衬托她的简单干净,犹若流淌在山林的泉水,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 结果等她带着几位从洛阳城隍那边借来的几位司礼女官,出现在宴会上与大夫人碰头,她看到大夫人面带莞尔的表情,就明白大夫人很满意她此次的装扮。 接下来在复检各项器具完好,确认各家夫人内眷席次名单等细碎轻活,便在愉快的氛围中做毕。 “夫人这话真的是言重了,比起这个月为婚事操持的大夫人,我今天的辛苦不算什么。”云晚鸳扶一扶堆云髻,翡翠耳珰摇曳着划过她冷冷的掌心,提醒她得振作精神,好将这场没有烟硝的战争,悄悄地用四两拨千金的方式,消弥于无形。 “妹妹的贤名,是众所皆知。”杭州大城隍夫人拿绣有金盏菊的柳色帕子遮唇浅笑,话中有话地道:“可贤名太过,终究是会累及自身。” “您的话,我会详实转告大夫人。”云晚鸳秉持着敌动我不动的原则,朝她优雅的一福,把这话题无声无息的揭了过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且看大夫人有没有那个福气领悟您对她的忠告。” 有些话对方知自己知,就不用挑明了讲。 点到为止即行。 好一个油盐不进的云晚鸳。 之前她自杭州要出发到宜阳县前,二城隍大夫人曾拿了随礼到她的房里,在谈及云晚鸳这号名动洛阳官眷的人物,语带保留地说:“她能帮助自个儿的夫婿以副驾的职务接连晋升,又能与她夫婿待过地方的各位夫人交好,就足够证明她是个善于心计,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燕娘,听我一句劝,此次受邀前去参加宜阳大城隍的喜宴,妳千万不要与云晚鸳起冲突,不然可有妳受的。” 她那时并未将杭州二城隍大夫人的劝谏放在心上。 直到亲临现场,和云晚鸳正式见面,她仗着自己比云晚鸳要高出一等的品阶,率先挑起了这场烟硝味浓郁的战争。 结果却是她处在捱打的局面,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现在偃旗息鼓,不将事情闹大,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杭州大城隍夫人的瞳孔骤缩,依旧维持双唇弧度不变,“大夫人是位水晶心肝的人儿,能襄助宜阳大城隍将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必然有她独到的智慧。” 看似顾左右而言他的夸赞,实则蕴藏杭州大城隍夫人想息事宁人的态度。 云晚鸳瞬间读透她话里的含意,也不好在这儿得罪她,免得害了自家夫婿的前程,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说您的长女最近不是正和洛阳上尊的三公子议亲吗?这次您过来参加婚宴,想必是要替令千金相一相未来的公婆性情吧?” “哪有的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一提到这事,杭州城隍大夫人面上的笑意更炽,但仍谦虚的说,“常言道:〝低头娶媳,抬头嫁女〞,我家的二哥儿尚未议亲,按齿序是轮不到大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