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不遵,自然也是满门抄斩。 月将军向前一步,眼角余光瞥向跪在台上的人,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脸色惨白,有须发花白的老者,有黄发垂髫的稚童。有那么一瞬,重鸳觉得其实救下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或许大人是想将他们尽数杀进,然后……”她眼风一转,看向监斩官,“然后,再带着家人去地下同他们作伴?” “你!”监斩官虽气怒,但到底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浑身的气势比之方才要弱了不少。 “大人应该也知晓,自皇上起兵之日起,我便担着这月将军的位子,我与皇上战场厮杀时,大人在哪里?”月将军冷笑,“皇上将此事交由我办,虽然未下手谕,未赐令牌,说明的并非是本将假传圣意,而是皇上信任本将,亦相信群臣知晓皇上的心思。” 监斩官默了半晌,终是道:“月将军此言虽有理,但本官也不敢尽信,若月将军愿意,本官立刻派一人进宫禀报再次请旨,还劳烦月将军与本官一同在此候着。” 请旨啊,可以啊!反正她也是来拖延时间的,派人请旨这一来一回的时辰,那皇帝怎么也醒了。 月将军摆出一副理解的神色:“自是可以。” 两人一起上了监斩台,监斩官正襟危坐,等着圣旨,而一旁的月将军却是闲闲一坐,喝了两口茶水后,便这瞧瞧那望望。 没望到前来拘魂的阴差们。 难不成他们是天定的命不该绝?还有这个月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攻城那日她会为凌绡求情,处斩今日她会假传圣意,甚至孤身一人劫法场,也要保住凌家上下的性命。 她应该是凌家的人罢。 重鸳边猜测,边趁着这等人的功夫,探了探月将军的记忆。只是不探还好,一探之下却让重鸳感慨万千,司命当真是太胡闹,怎可写出如此捉弄人的命格,让一对情深意笃的有情人,就这般生死两隔了。 月将军名唤连月,是自小跟随在凌绡身边的暗卫,肩负的是以命护主的责任。 ** 那是凌绡派暗卫护送秦沐离开的第三日。 凌绡被宣进了宫中,最后却是被士兵给抬回了府内。是夜,她发着高烧,整个人只能狼狈的趴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唤着秦沐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秦沐逃亡,皇上想要追回他,最先想到的便是逼问凌绡。可凌绡一口咬定她并不知晓秦沐的去向,最后皇上下旨打了她五十大板,直到将她打昏过去,她也不曾透露过一个字。 “小姐,”连月为她处理过伤口,上了药之后,又浸湿了巾帕,擦着她额头不停外渗的冷汗,“你这又是何苦呢。” 连月陪了她一整夜,听了她叫了一整夜秦沐的名字。 几日之后,凌绡的伤口好了些,她便暗中叫来连月,同她一起趁夜离开了凌府。当皇帝将她宣进宫中,只询问秦沐一人去向的时候,凌绡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猜到了,秦沐定然是出了事儿。 当她赶到山崖边上时,那里没有一具尸体,有的只是刀剑交战过的痕迹,以及风雨还未冲刷干净的斑驳血迹。 一点一处,触目惊心。 “小姐,”连月皱眉道,“暗卫的存在,是凌家没有公开的秘密,凌家各房房主都有见到暗卫的机会。虽然他们无法直接命令暗卫,但是暗卫也是人,自然也有软肋,恐怕当时是……” 是啊,是凌家有人出卖了她,又逼通了暗卫,为的就是想一举除掉秦家和她。可让他们没料到的是,秦沐不知所踪,而她大难为死。 “那你呢,”凌绡苦笑,“连月可有软肋,能让你在将来的某一日抛下我?” 连月双膝一曲,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抱拳:“连月的软肋,便是小姐。只要小姐安好,便无人能胁迫连月。” “好!”凌绡向前走了几步,望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连月听令,即日起你不再是我凌绡的暗卫,我要你去寻找秦沐的下落,找到他,救活他,陪在他身边照料他!” “小姐,不可!连月……” “没什么不可,”凌绡打断她,抬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方金印,交到她手上,“这是凌家家主金印,你找到秦沐,若是他想就此安度余生,你便带他前往南方,陪在左右侍奉照料;如是他想举兵归来,你便用这家主金印,为他招兵买马,筹备粮草,助他得胜归来。” “可是小姐,凌家各房主敢动暗卫,将来有一日,定然敢动散布于各地的眼线,若是那样……” 若是那样,秦沐的行踪就会暴露,一切前功尽弃。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凌绡弯腰将连月扶了起来,将几张有些泛白的纸交给她,“这是凌家各地眼线仅剩的资料,其余的我已经尽数烧了,你动用了他们之后,便告知他们,他们欠我凌家的恩情,已经还清,就地解散可各自回乡了。” 原来,凌绡是早已做好了倾尽一切的准备,为的就是护秦沐此生安全无虞。 “小姐……”连月虽然始终是面罩寒霜的模样,可眼眶却泛了丝红,“若连月也走了,小姐该怎么办?” “我啊,”凌绡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应该还能活上几年,毕竟家中现在无人敢动我,皇上那里也不敢轻易杀了我。若哪一日沐哥哥真的回来,我没准还能再见上他一面,问他一句……” 问他一句——沐哥哥,好久不见了。 “连月,我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交给你了,如果将来有机会,你帮我告诉沐哥哥,”凌绡看着远处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敛了眉目,“告诉他,我说过会保护他,到死都不会食言。” 连月离开了凌绡,跋山涉水的在一家农户家中,找到了伤重未愈的秦沐。 她始终装作是农户的女儿,在他身边照料,直至他完全恢复。然后又慢慢探知了秦沐心中所想,有意无意的告知秦沐。她也有一身武功,而且不想像寻常女儿家一般待嫁闺中,只想像个男儿一般战场杀敌,开疆扩土。 秦沐对她深信不疑,离开农户家中时,也一并带上了她。 连月始终在暗里用凌家家主金印帮助着秦沐,几年来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两人就那么并肩扛过来了。 连月按照凌绡的吩咐,找到秦沐后传了一封书信给她,自此之后,两人便断绝了往来。而凌绡再听到秦沐的消息时,便是他在南方起兵,何时攻下了一座城,何时又拿下了一片池。 所到之所,无人能敌。 连月始终知晓,秦沐的胜利,就是凌绡的催命符。 果然,城墙之上凌绡成了皇帝要挟秦沐的筹码。连月看着一心为秦沐着想的凌绡,她想要说出一切的真相,但却在想起凌绡写给她的书信时,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将来若两军对阵,不论对方以什么做要挟,你都要稳固秦沐取得皇位的心。只要那样,他才能为家人报仇,也只有那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他的性命,却是凌绡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城破时,连月跟随在秦沐身边,一步一步的走向的城墙,走到了凌绡的尸身旁边。 “军医,”秦沐一把将凌绡从地上抱了起来,“传军医!” 连月晓得,秦沐的箭术早已出神入化,虽然他狠心射向了凌绡,但根本没有射中心口要害,只要他攻城够快,他就能救回凌绡。 他的脸上血汗交融,身上更是猩红一片,他的模样就像幽冥司中的修罗一般令人惧怕,可便是这样,他那只捂着凌绡胸口的手,却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军医被拉了来给凌绡看伤。 可军医,治不了凌绡。不是因为他们慢了,而是因为…… “主上,这位姑娘已经毒入心脉,回天乏术了。” “什么!”秦沐不可置信的抬头,双眸狠狠的瞪着军医,像是他再敢说一句救不回,就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这……这……” “主上,”连月示意让军医退下,“凌姑娘她已经……” “不会的,”秦沐蓦地跌倒在地,将凌绡紧紧的抱在怀里,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会死呢,她一定又在骗我,一定又在骗我……” 连月从没见过这样的秦沐,整个人就像是被亲人抛弃了的孩子,无助的哽咽着,却找不到一条回去的路,也寻不到一个能救赎他的人。 “你不可以死,你不能死,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全家人陪葬,”秦沐双手捏着她的肩膀,用力的摇晃着凌绡那具已经没了知觉的身体,“凌绡,我已不是当年的秦沐了,所以你醒来,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我不杀你的家人,我也不恨你了,我会娶你,一辈子只娶你一个人。你若是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在皇宫中,我便封你做皇后,你若不愿意和我在皇宫中,我们便像之前说好的,放下一切一起离开,去过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 “你说好不好,嗯?” 秦沐将侧脸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任由眼眶中的泪水肆意滑落,流过了他的脸,滑上了她的眼角。 可回答秦沐的,除了城中震天的厮杀声,便是无穷无尽的冷风。 这风,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吹的他空空荡荡的,好像这一辈子,再没什么能填满这空了。 …… 一阵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所过之处掀起了一阵风尘。 “皇上有令,赦免凌家上下,赐回府衙,全数立即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