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带阿莲走的？”富贵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忽然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阿莲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把阿莲带走！”　　　　苏颐说道：“我从来不逼我的阿笙做任何事情，若是她不想走，我自然不会逼迫她。”　　　　他笑了笑，“我有的是时间等她想起我，并且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苏颐泰然自若的样子让富贵心中筑起的防线彻底崩塌，仿佛至始至终，自己都是个局外人。　　　　富贵的脸上浮起一层落寞，“好，我等阿莲的选择。”　　　　他看了一眼柳笙的屋子，又看了一眼苏颐，愈发觉得自己多余，最后只默默退离了柳笙的屋前，合上了自己的房门。　　　　苏颐重新靠在她的门前，微微阖上了眼眸。战场厮杀了数月，他的浮沉着的一颗心，终于有了久违的安定。　　　　柳笙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　　　　她睁开惺忪的眼眸，推开房门，声音愈发大了，是从前屋里传来的。有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哭啼声，柳笙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加紧脚步赶到了前屋。　　　　刚走到前屋，就看到一个体态肥硕，满脸横肉的男人，他两手叉着腰，嘴里不断地嚷叫着。　　　　“人人都喊我一句王屠户，街坊邻居从我这买猪肉没有人不说我一句王屠户豪爽的，虽说我这儿性子粗，一些小事情我也从来不计较，但是只要是牵扯到我的宝贝女儿芝香，我就绝对不能忍气吞声！”　　　　低矮的土方，此时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都探着脑袋看着。　　　　王屠户在这个微寒的小村子里，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底丰厚，又做些小买卖，有些街坊四邻虽然还未听出个大概来，但也纷纷跟随着大众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林婶啊，我说你们恩将仇报也不必这样吧！想当初富贵他爹病死的时候，你们无钱安葬，还是芝香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让我借了你们些碎银子，好买一口棺木让富贵爹入土为安，我家小女如此善心，到头来，你说说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王屠户说地起劲，唾沫星子横飞，“小女如今整日里以泪洗面，饭都不知一口，嘴里就唤着富贵的名字啊，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是骨瘦如柴，越发憔悴，你看你们就是这样报答的！”　　　　柳笙听到过芝香这个名字，之前她与富贵一同摘枇杷的时候，跑来一个女子与富贵说了好些话，当时富贵便是喊她芝香。　　　　柳笙走上前去，看到林大娘缩在墙边抹着眼泪，也不见富贵的身影。　　　　她扶起林大娘，“林大娘，发生了什么事，富贵呢？”　　　　林大娘抽泣着说道：“富贵今儿一早就上集市了，还未回来……”　　　　她抹着眼泪深深叹息，“是我们家对不起芝香……”　　　　王屠户看到柳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看看看，就是这狐媚女子，我家芝香和富贵好好的，偏生被这狐媚子给搅和了！这女子就会使些勾引人的手段！”　　　　柳笙皱眉，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直直地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让她心中不免难受。　　　　“不是这样的……阿莲姑娘，别说阿莲姑娘……”林大娘带着哭腔说道，然而她微弱的声音被王屠户的嗓门盖过。　　　　“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也不知身世干不干净！”王屠户狠狠啐了一声。　　　　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听说前不久虞城醉花楼逃走了个妓.子，名叫秀莲，醉花楼派了好些人都没有找到，听说那女子肤若凝脂，香娇玉嫩，你们看林婶家的这姑娘皮肤白皙，哪里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哎哎哎，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我去醉花楼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过秀莲姑娘，这一看，怎觉得林家姑娘和醉花楼的秀莲姑娘这么相像呢！”　　　　“听说林家姑娘就是从虞城来的，该不会就是那秀莲姑娘吧！”　　　　人群中发出揶揄的哄笑声。　　　　而他们的一字一句，就像是针一样扎进了柳笙的心里。　　　　她后退了一步，想逃离这里，但对于她未知的记忆，她又那么想知道。　　　　“听说她伺候男人起来可有花样了，今儿去保管你明儿腿软着走出来！”　　　　“我还听说啊，她一天都得在床上等着客人，平日里衣服都不必穿了！”　　　　柳笙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不敢相信，难道她真的是这些人口中说的秀莲姑娘吗？　　　　那人口口声声说见过她，而她对于过去的记忆中，仅有一个“莲”，千丝万缕仿佛都在告诉她，你就是秀莲！　　　　原来她的过去，是如此不堪吗，她宁可不要知道。　　　　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向她投来的目光中满是鄙夷，她再也承受不住，几乎站不住脚。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是阿莲姑娘！”林大娘哭着说道，但是无人理会她。　　　　“阿莲姑娘，也伺候伺候我们呗，铜钱少不了你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一个铜板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接着，不断有人哄笑着朝她的脚边扔铜板。　　　　又有谁愤愤地咒骂了一句，“不知羞！”　　　　王屠户瞧着柳笙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心中仍是怒火中烧，混乱中他随手抓了木桌上的一只碗，便朝她砸了过去。　　　　柳笙呆滞在原地，眼中酸涩无比，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奔涌而出。　　　　没有等来身体被砸到的剧痛，而是被拥入了一个宽大的胸膛。　　　　柳笙瞬间的怔愣，侧头看去。　　　　眼前那只手手里正抓着那只砸过来碗，他的手指紧握得几乎发白，下一秒，那只碗轰然碎裂在他的手中。　　　　碎瓷片撒了一地。　　　　他的手中还紧握这一些瓷片，他手中的力道越手越紧，直到瓷片划破了手掌，血慢慢低落下来，他的指节捏得发白，但他依旧没有松手。　　　　而他另一只手却极尽温柔地拥住了怀中的女子，抬手抚上她的发丝。　　　　众人似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瞬间噤声不语，只呆呆地望着忽然出现的男子。　　　　苏颐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屠户的身上，他还维持着扔碗的动作。　　　　苏颐眯了眯眼，目光越来越狠厉。　　　　王屠户触及那双阴鸷的眸子，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脚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没有一人敢说话。　　　　苏颐抚上怀中女子纤瘦的脊背，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他一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一张尖细的脸展露在他的眼底，脸上布满了泪痕。　　　　他对上那双杏眼，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泪珠，那双无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他的心似乎抽痛了一下，眉心也不禁紧锁。　　　　他冷声道：“我去杀了他们。”　　　　苏颐松开柳笙，脚步一转，阴冷的目光投向众人。　　　　正当他欲提步，他的衣角被一个微弱的力量拉住了。他的目光向下，只见一只纤细的手，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角。　　　　她眼中噙着眼泪，整个人都在颤抖，“别，别……不要……”　　　　他停在原地，看着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往回拉了拉，“不要去……”　　　　那双无措的眼睛里，分明是惊恐和惧怕，仿佛只要他细微的一个动作，就会让她崩溃。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将她揽入怀中。　　　　苏颐的手臂紧了紧，抬手将她横抱而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人群不自觉得后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屋外又下起了细细地雪，四野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逶迤的山脉也被覆上了白色。　　　　他踩在积雪上，走的缓慢。柳笙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角，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拭去了她眼尾的泪珠，“哭什么。”　　　　柳笙睁眼，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处江边，他将她放下来，坐在她的旁边。　　　　雪花一片片地落入江面，四野辽阔，山河秀丽。　　　　柳笙的发丝上落上薄薄的雪，又有一片雪花落在她娇软的唇上，慢慢融化。　　　　苏颐解下自己的白狐裘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顺势连着大氅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脸陷在狐裘之中显得愈发纤瘦。　　　　柳笙咬着下唇，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从眼眶中掉下来。　　　　“哭什么。”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眼泪，“如果我的往事真的这么不堪……我宁可永远也不要想起来……”　　　　“不，你要想起来，哪有人把自己夫君给忘了的。”他嘴角含笑，抬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柳笙惊讶地抬头看他。　　　　“我是你夫君。”　　　　柳笙怔愣了许久，“那秀莲……”　　　　他吻上她的眉心，“我不知道什么秀莲，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阿笙，是我苏颐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