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回来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她想起方才在雪地中遇到的那个男子。 他唤她阿笙。 那双含笑的眼眸,在她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阿莲。”富贵从里屋走出来。 柳笙转头看向富贵,富贵微微低垂着头,看上去似是有几分憔悴。 前日里,富贵在枇杷树下所言霎时涌上心头,那日她不知如何应答,最后只落荒而逃。 终生之事,实在强求不得。 之后富贵回家消沉了几日,林大娘也不免担忧,柳笙也前去看望过他,但他只是紧闭房门,并未见他。伺候他们也没有再见面,甚至话也没有说上一句。 柳笙想起往日种种,如今富贵站在她眼前,叫她的名字,倒让她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她不敢去看富贵,只是也低埋了头,目光望着自己大袄上的衣角。 “阿莲……”富贵支支吾吾道,“那个……那日是我鲁莽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富贵见柳笙依旧未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答话,只想着她应是还在生气,不由心中落寞,转身离开。 “富贵。”柳笙唤住他的脚步,“我和林大娘一样,都很担心你。” 富贵闻声回头,只深深望着柳笙,“是我不好。” “别再做傻事了。”柳笙想起富贵把自己关在屋里的那几日,饭也不吃,叫他也不应。 “好,不会了。” 富贵点了点头,犹豫了良久,还是低声说道,“但那日我与你说的……都是真心的。” 我想娶你为妻。 “对了……上次我本想送你的胭脂……” 柳笙急忙道,“我收起来了,很漂亮,很香。” “不是不是……”富贵焦急地摆摆手,解释道,“那盒胭脂被我摔在地上脏了,你大可扔了便是,我今日去集市又买了盒新的。” 说着富贵便从他胸口衣襟处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面镌刻着大朵牡丹花。 “送给阿莲。” 这句话他在心里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然说出口的时候,他的脸还是微微地红了。 柳笙接过胭脂,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牡丹花,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他看着她。 满室静谧,烛火微晃,终是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无言的寂静。 夜幕低垂,屋外还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富贵这才回神收回目光,讶异道:“这么晚了,会是何人造访于此……”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霎时风雪涌入屋内,一个锦衣白裘的男子长身而立于门外。 他身后的大氅在风雪中飞舞不止,他清俊的脸陷入白狐裘之中,尽显雍容之态。 这时他微微低垂着的眼眸,缓缓地抬起来,目光径直落在屋内的柳笙身上。柳笙不偏不倚撞上他的目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正是之前在雪地里遇到的那人。 这时林大娘闻声掀了门帘从里屋出来,“可是谁来了?” 林大娘这才看清门外之人,一身华服,身量修长,她将他浑身打量了一番,只觉得此人非富即贵。 林大娘问道:“公子这是……” “路过于此,特来讨碗水喝,可方便吗?”他说的不紧不慢,目光却一直落在柳笙的身上。 林大娘愣了愣,随后赶紧将他迎了进来。 柳笙看着他缓步向自己走来,眉眼含笑,随着他脚步越来越近,她的心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从她的身侧走过,带来一阵细微的风,身上还夹杂着风雪中清冷的味道。 苏颐在老木桌一侧坐下,林大娘递来一碗水,放在他的跟前。 “公子来此紫薇山,所为何事啊?”林大娘问道。 “前来寻人。”苏颐淡淡说道,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柳笙。 林大娘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看着这位华贵的男子,端起碗浅尝了一口水,又缓缓将碗放下。 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扫过柳笙,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拿着的一盒胭脂上,眼里意味深长。 他忽然笑着对林大娘说道:“雪路难行,可否再此借住一晚。” 接着又不紧不慢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老木桌上。 林大娘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只支吾道:“这里屋舍简陋,要不了那么多银子……” 林大娘万想不到这人一出手就如此阔绰,他们的矮房简陋不堪,不收银子也是能住的,若是要给些银子,几个铜板足矣,谁知他一拿就是一锭银子。 她看着那锭银子,迟迟不敢接手。 “收着吧。”他将银子推到林大娘跟前。 林大娘小心翼翼地收起银子,“正有一间无人住的空房,虽是小了些,但清净地很。我待会给公子收拾收拾,公子大可安心住下。” “有劳。” 正在这时,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屋外寒风呼啸,吹开了陈旧的木窗,此时正在风中摇摇晃晃,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墙壁。 这一声巨响让人吓了一大跳,林大娘边走边前去打算关上窗,她叨念着:“这窗户也年久失修,外面的风一大这窗户就关不严实了……” 她捣腾了好一会儿,这窗还是合不上,最后拿了根粗木棍子抵住窗户,才没再被风吹开。林大娘有些尴尬地朝华服男子笑了笑,这手里的银子是拿的愈发不踏实了。 窗户未关严实,寒风从细缝中钻入屋内,顿时寒意四起。 柳笙不由将脖子往大袄中缩了缩。 苏颐将柳笙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阿笙是最怕冷的了,平时还未入冬,府内就已将各种裘衣,氅衣等准备齐全了。而如今,寒冬腊月,她也不过一件破旧的大袄在身。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薄唇开合,淡淡吐出几个字。 “过来坐。” 他眼里含着缱绻的柔意,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他的目光灼灼,让柳笙想忽视都难,在听到他极尽暧昧的一句话之后,顿时脸上升腾而起一股热意。 下一秒,富贵就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富贵有些生气,“公子,还望自重!” 苏颐一愣,随即低声轻笑起来。 柳笙只觉得心烦意乱,她随口找了个说辞便欲告退。 “阿莲身体不适,先去休息了。”她又朝苏颐欠身一礼,随即匆匆离开。 柳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一闭眼脑海中便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和嘴角的笑意。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她的错觉吗。再想起他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思前想后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富贵。 他翻来覆去心里始终都惦记着事儿,想到方才那人这样盯着阿莲看,心中便怒气横生。平日里,自己多看了阿莲几眼,都怕阿莲会因此不高兴,今日一个陌生男子,却旁若无人地看了阿莲这么久! 他心里想着,明天一早一定让那人赶紧走,那锭银子还给他便是! 富贵越想越生气,睡意全无,最后还是穿戴好衣裳,推门而出。 深夜雪渐渐停了。 富贵的屋子正对着柳笙的屋,他刚推开门,便看见柳笙的屋子前,站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富贵霎时怒意升腾而起,两三步走上前去。 “公子深夜站在一位女子的房门前,怕是不妥吧!” 苏颐眼眸微微阖着,依靠在门旁的土墙之上。听到声音,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眸。 此时他的眸中没有掺杂一丝多余的情绪,缓缓抬起的眸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竟犹如鹰鸷一般阴冷。 与他方才在屋内看到的全然不同。 富贵被这无形的压迫惊得后退了一步,再看向他之时,方才阴狠的眸色已经一闪而逝,仿佛他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他缓了缓心神,镇定道:“公子不去歇息,站在这里作甚?” “你不也是。”苏颐头也未抬,声音极尽慵懒。 富贵这才看清,他垂落下来的发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霜。 应是已经在阿莲的屋外站了许久了。 富贵越想越生气,“你离阿莲远点!” 这时苏颐才缓缓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你很在意么?她是你什么人?” 富贵咬牙道:“当然在意,阿莲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苏颐顿时大笑起来,眼里笑意更浓,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阿笙何时成了你未过门的妻子?” 富贵怔在原地,反复思索着苏颐的话。 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阿笙。 他隐约觉得不安,心中忐忑起来,半晌他抬起苍白的脸,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口中唤的阿莲,是我的结发妻子。”苏颐嘴角噙着笑意,淡淡说道。 那一刻,富贵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压地他喘不过气来。 他眼睛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这不可能……” 他的阿莲,眼睛像星星一样美的阿莲。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阿莲之前呢喃的那个名字,“你,可是叫,苏颐?” “怎么?”苏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前尘隔海,曾经的记忆仿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抓着他的衣角,梦中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苏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