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入冬,天气也愈发寒冷了。 柳笙也在即将入冬的时候,再一次因灼心蛊发作而昏迷。 那日她正跟着林大娘学着缝制些过冬的衣裳,她手又笨,竟是学了好久才会一些穿针引线的活儿。后来她正缝着布头,忽然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霎时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 富贵请了好些大夫来,都查不出个病因来。富贵甚至跑了好十几里路,去别的村请了有些声明的大夫来瞧,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只是一直昏迷着。 林大娘给她喂了些米糊,只是过一会儿又会全部都吐出来,只能稍微喂点水进去。 不出几日,柳笙眼窝深陷,脸色惨白,愈发消瘦了。 她昏迷的时候,眉头紧锁,手紧紧抓着被子,嘴里一直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林大娘焦急得很,“这孩子一直昏睡着,也一口东西也不吃,偏生那些个大夫也瞧不出个什么来,这可如何是好!” 富贵一言未发,只是去自己屋里拿了一件大袄,轻轻盖在她的被子上。 他的手刚一离开,只见自己的衣袖就被一只纤弱的手抓住了。 富贵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欣喜又是心痛。他不忍心拉开她的手,随即轻轻坐在了床沿,目光不觉深深看着女子的睡颜。 只见她皲裂的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他俯下身去,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细听。 她的声音柔柔地,弱弱地,低声呢喃着,“苏颐……” 富贵一愣,又细听了一下,方才确定阿莲口中唤的正是“苏颐”。 富贵暗想着,约莫是个男子的名字。 他第一猜想该不会是阿莲的意中人?想到这儿,随即摇了摇头,说不清是阿莲的其他什么人。 “阿莲姑娘也是倔强的很,这身子都虚弱成这样了,前不久还跟我辞行说要走。”林大娘唉声道。 富贵一怔,回头问道:“阿莲要走?” “就在前不久,阿莲姑娘来跟我说,打扰了我们这么久,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只说要去江南看一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她重重叹了口气,“还是我与你说了好久,让她再在这里住上些时日,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届时皑皑白雪,山路难行,最后阿莲姑娘才同意过了这个冬再走。” “她还是要走?”富贵急声说道,“不行!” “人家阿莲姑娘决心要走,我们也留不住啊……” “不行,阿莲不能走。” 林大娘愣了愣,接着走到富贵的身边,同他一起坐在床沿,她看了一会儿柳笙,才对富贵道:“富贵……你与阿母说,你是不是喜欢阿莲姑娘?” 富贵一时无言,片刻之后羞恼地嘟囔:“阿母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年岁也到了,是该娶妻了。”林大娘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可知王屠户家的闺女芝香中意你?” “阿母!儿对芝香没有感觉!我不喜欢芝香!” “好好好……不喜欢芝香。也是,芝香阿爹是卖猪肉能挣好些个钱,人家家底丰厚,我们与芝香家门不当户不对,也只怕配不上人家。阿莲姑娘倒是……” 林大娘有些无奈道,“那你说说,你喜欢阿莲姑娘什么方面?” 富贵神态一下子放松下来,神情不由自主的迷离,声音轻轻地,“阿莲跟村里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她温柔,纤细,说话柔柔地,眼睛很圆很亮,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富贵回过神的时候,见到林大娘带着笑意望着他,顿时脸一红,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林大娘笑道,“你可真是着了魔了!说起阿莲姑娘你的眼睛都快发光了!” 她问道:“那你可是想娶阿莲姑娘?” 富贵的脸愈发觉得滚烫,只嘀咕道:“若是能娶到阿莲,是富贵的福分。” —— 深夜,窗外狂风呼啸,暴雨倾盆,闪电将如深渊般的黑色高空劈开,伴随着电闪雷鸣,繁襄宫内忽明忽暗。 一位女子借着闪电的明暗,摸索着进入了昏暗无人的繁襄宫。 她拖了自己的鞋袜,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裙摆下露出一截冰肌玉骨,面容倾城。 此人正是清思宫其中一名侍妾,欢心。 欢心平日里一心礼佛,从不出门,今日却出现在繁襄宫之内。此时繁襄宫空无一人,柳笙多日之前便已经出府。 屋外雷雨交加,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依稀间只看到她满脸慌乱地神色。 她寻了一盏极为微弱的灯,一层层地掀开幽幽的帷幕,在房屋内四处翻找着什么。 此时天际一道闪电划过,只见女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角绷得几乎眦裂,紧紧地捂住了嘴。 手中的灯盏掉在了地上,火光颤了颤,在雷鸣声中熄灭了。 她看着一个一袭红衣,脸上佩戴着面具男子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你看到什么了?” 欢心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红衣男子脸上笑着,面相却如同鬼魅,又问了一遍,“说,你看到了什么?” 欢心知道,这一趟繁襄宫,她来错了。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而正是因为她看到了,因此她绝对无法再活着走出去。 因为这个秘密,只能永远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底下。 她心里只想逃走,却连移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女子哆嗦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子穆从容一笑,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恭王殿下的妾,倒是也生的不错,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繁襄宫。” 欢心第一想到的,就是怕自己会因此牵连自己的妹妹欢喜。 欢心闭口不言,泪眼婆娑,只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 子穆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方盒,他微微晃了晃,“你可是在找这个?” 欢心的脸唰地白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恭王府,这个东西,又为什么在你手里……” “若是我猜的没错,这里面装的应该是玉霖膏。玉霖膏是由最浓烈的白麝香制成,女子是万万沾不得的。但这玉霖膏麝香虽浓在配置之时却能做到闻不到任何味道,你说这东西若是放在与你争宠的女子房里……只怕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届时玉霖膏在不知不觉中挥发……怕是王妃一辈子也猜不到原因。” “与我妹妹无关!”欢心急忙道。 方才晌午,她与妹妹欢喜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只能流下两道热泪。 她屡次告诫过妹妹,万万使不得那些害人的手段,但欢喜仍是一意孤行。 她知道欢喜在柳笙的房里放上了玉霖膏之时,她生了很大的气。 欢喜固执道:“姐姐你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太谨慎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病成这样,殿下可有来看过你吗?他可有在意过你?” 欢心只是道:“我从未奢求过殿下的真心。” “是啊,你不在意,但是我在意,我不愿一辈子像姐姐一样,只跟这些木鱼佛珠相伴!我要不仅要荣华富贵,我还要成为殿下心尖儿上的人。”欢喜一脸得意,“我就不信若是那个柳笙一直未给殿下添个一男半女,殿下还会喜欢她。” 她神色阴狠,继续说道:“我玉霖膏我费了好大劲才得到的,前几日我已经让小娟放到繁襄宫去了,只等以后王妃就算是怀上孩子了,也只怕会落得个小产的下场。” “你够了!”欢心忍不住吼道,“你已经害死一个阿贵了,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阿贵?”欢喜想了一下,似乎是一时间没有想到此人是谁,半晌才恍然道,“你说的是那个粗使小役阿贵啊。” 她说的漫不经心,让欢心一下子怒意升起,“这是一条人命。” 欢喜漫不经心道:“谁让他不凑巧,撞见了小娟放玉霖膏的时候呢。” 她似乎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大笑着,“这傻阿贵,还以为小娟往繁襄宫放老鼠呢,这不,后来我便随了他的意,弄了几只带疫病的老鼠放他炕头去了。还是死了为好,省的他去到处胡说八道。” “欢喜……你怎的变成了这样……”欢心得手在发抖,她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再害任何人了。” 她思虑了良久,便决定夜里前往繁襄宫,在柳笙回府之前,将藏在里面的玉霖膏拿出来。 谁知这一趟,竟也送了自己的性命。 屋外一个惊雷,将欢心的思绪拉回,她看着眼前如同鬼魅的男子,瑟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不关我妹妹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做的。” 子穆将玉霖膏放在手中摩挲着,“你们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兴趣。这玉霖膏是谁放的,想要害什么人,我也一旦都不想知道。我在意的,只是你……看到了不该看的。” 那个秘密,只会让她万劫不复。 闪电映衬地她的脸惨白如纸,她呜咽着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求你,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说一字。” 子穆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能相信你吗?” 欢心不停地点头,眼睛睁地很大,极力想要证明自己。 子穆轻笑一声,“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 欢心猛然一怔,“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不会说出去,如果你不放心,你大可剜了我的舌!如果还不行,你再剜了我的眼睛!好不好……” 子穆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怜惜道:“这么美的容颜,若是剜了舌头和眼睛,我哪舍得……你这样昏暗的日子不就如同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般吗?你当真不后悔吗?” “不后悔!就算如同了无生气的尸体也罢……” 子穆眸色一深,幽幽说道:“那便如你所愿。” 手下的力道一用力,女子瞪大了眼睛,抓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滑落…… 屋外狂风骤雨,繁襄宫内子穆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缓步走到桌案旁,执起一笔。 夜晚,军营账内。 一柄短匕“嗖”地一声穿进了军营帷帐,插在了苏颐面前的一张木案之上。 苏颐放下手中的卷轴,将短匕拔起,剑锋上连同一张布条插在上面,短匕的手柄上刻着朱雀展翅,是同郢门独有的印记。 苏颐拿下布条打开,这是他自出征之后第一次收到子穆的信件。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瓶状似药液的东西,将它缓缓倒在布条之上,只见布条上缓缓显出了几行字。 苏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上面写着的,灼心蛊母蛊已成。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目光再往下,看到上面写的字,苏颐的眉心微微紧锁。 柳笙还是因灼心蛊而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如果灼心蛊的子蛊再得不到母蛊的滋养,则会彻底枯竭。 而那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 阿笙,你能等到我凯旋而归的那一天吗。 书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上面写着:事恐有暴露,已杀欢心,以绝后患。 苏颐的神态自若,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 他将布条放在烛火之上,顷刻间便燃烧殆尽。 欢心之死,他早有预料。她们平常玩些女子间争风吃醋的把戏,他并未在意,但如果是牵扯到那件事……那她便绝对不能再留了。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一个女子消瘦的面容。 她眉心紧锁,似疼痛难忍。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卷轴,这战事,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