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子里的消息传得极快，哪怕是昨天村里某户人家打碎了一只碗，第二天也能把全村给传遍了，更别说是谁家里来了个水灵的姑娘。　　　　林大娘家里多了一个姑娘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小村庄，那天柳笙刚从里屋出来，就见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地往里面张望。　　　　见到柳笙出来，那些村民皆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她就是林婶带回来的姑娘啊，这样貌倒是不错。”　　　　“听说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了，估计是来给富贵做媳妇的。”　　　　“那可不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姑娘家能到哪里去啊？以后定是要在林家做媳妇的。”　　　　柳笙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只觉得心烦意乱。　　　　富贵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外面挤着的人群更热闹了，只打趣道：“富贵啊，怎么不和你媳妇儿一同出来啊。”　　　　富贵听闻脸上爬起两团红晕，支吾道：“大娘你就别打趣我了，阿莲姑娘只是暂住我家，我们可没有什么……”　　　　说罢，他急忙瞥了一眼旁边的柳笙，只见她低垂着头。　　　　富贵思忖着阿莲该不会是因此恼了吧，不过这氛围他也不是很喜欢，别说是对这里陌生的阿莲了，别是惹得阿莲不高兴了。　　　　他心下一急，拉起柳笙的手腕就走近了里屋。　　　　柳笙还未反应过来，只愣愣地随着富贵的脚步走。　　　　富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牵着柳笙的手腕，倏地松开了，他的目光不自然地乱瞟，“失礼了……”　　　　柳笙将自己的手腕用宽袖盖住，寻了一把木凳坐了下来，头微微低着，思绪飘远。　　　　富贵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与柳笙开口，只想到刚才那些街坊四邻的话，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阿莲，他们说些乱七八糟的……你别忘心里去。”　　　　“没事……”柳笙摇了摇头，虽说已经进了里屋，但是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是穿过房门传了进来。　　　　“如今外面的枇杷树上的果子也成熟了，我带你去摘些果子如何？”富贵的眼睛亮了亮，急不可待地说道，心中仿佛料定了柳笙会喜欢。　　　　说着他便找出来一个草篓子，往身上一背，已然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柳笙只觉得身体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然而看到富贵已经做好要出发的准备，又不好再拒绝，末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前门挤着一些看热闹的邻居，他们是从一侧的窗户出去的。　　　　富贵两手一撑就跃出了窗户，柳笙拿了一个小板凳踩着，身子本就虚浮无力，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富贵正站在窗户边，接了个满怀。　　　　手臂环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时，富贵犹如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　　　　他的手垂在身侧，又放在身前，反复数次，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放。　　　　柳笙的胸口依旧有些隐隐作痛，呼吸间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刺痛感。　　　　她缓了缓神色，又向富贵微微揖了一礼，“多谢。”　　　　“我们，我们走吧。”富贵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的喑哑。　　　　绿草坡上，风吹得有些急。　　　　柳笙仰着头看着那棵硕大无比的枇杷树，满树黄澄澄的枇杷摇摇欲坠，她及腰的发丝在身后狂飞乱舞。　　　　“阿莲。”富贵喊她的名字。　　　　柳笙闻声转头，对上富贵的眼睛，发丝吹到她的脸庞，她又伸手将发丝拂到耳后。　　　　“这里风大，你身子未好，且先坐在树下休息一会儿吧，也能避避风，我这就去摘些枇杷下来，你在下面等着，正巧也能吃个新鲜的。”　　　　柳笙指了指旁边参天的树，“你可是要爬上那么高的树去摘？”　　　　“当然！比这高出许多的树我也爬过！”富贵爽朗道，话尾声音不自觉地上扬，颇有些得意的心思。　　　　说完，他手脚并用，顺着粗壮的树干，一路爬到了枝杈。　　　　他提了提身上的背篓，又看向树下，对柳笙投向一个自得的笑容。　　　　柳笙两手放在嘴边向他大喊：“你小心点！”　　　　“放心！”　　　　柳笙看着富贵一会儿爬到这个枝杈摇了些枇杷下来，一会儿又爬到那个树梢，他踩在悬在空中的枝杈上面，有些摇摇晃晃的。　　　　柳笙看着心慌，目光随着他走的步子转，一颗心提着放不下来。　　　　不一会儿，地上便滚落了不少果子。柳笙小步过去，将地上的果子一个一个兜在自己宽大的裙摆里。　　　　富贵看着树下埋头捡果子的身影，心里只觉得被填的满满的。　　　　“对了阿莲，你现在可有记起些什么吗？”富贵一边在枝头忙活着，一边问道。　　　　柳笙手下的动作一滞，“想不起来。”　　　　她的记忆的碎片中，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甚至不知道这些片段里发生了什么，她很想看到那些片段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觉得，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自从在阳县紫薇山醒来，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让她的心平静不下来。　　　　她似乎……要去找什么人。　　　　但是在她细想的时候，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柳笙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连着胸口的阵痛一起，让她的呼吸有些不稳。　　　　“阿莲可想记起那些前尘往事吗？”富贵想了想，说道，“还是说……你不想在住在紫薇山了？”　　　　柳笙摇摇头，“你和林大娘都待我极好，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只是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种感觉真的很无助，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活着，连自己的家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现在是阿莲啊，你可以作为阿莲活着。如果你不介意，我和我阿母都是你的家人。”　　　　“虽说我是孤儿……但我依旧想记起自己的爹娘，知道他们的故事和我自己的故事。”　　　　富贵犹豫了一下，“所以，你不会一直住在紫薇山的是吗？”　　　　柳笙将脚边的一个果子捡起，“林大娘说，我本意要去江南。”　　　　阿贵手中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听了下来，他抓着一个枝杈，目光紧紧锁着树下女子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竟在想，若是阿莲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该多好。　　　　那样她也许能在紫薇山住下来，与他们一起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能带她去山坡摘果子，去河边捉鱼，去田地收穗子，看日出日落，袅袅人家。　　　　富贵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飘远，脚下一个不经意地挪动，便一脚踩空。　　　　柳笙一惊，便伸出手欲拉他。　　　　手指与他的衣角擦过，堪堪抓住了他的一块衣角，富贵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柳笙也因此往下倒去。　　　　她兜在裙摆里的枇杷撒了一地。　　　　富贵的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柳笙顺着他的力道倒下，额头又重重地摔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柳笙疼的“嘶”了一声，在她抬手想摸摸撞疼的额头之时，富贵的手已经先一步揉上了她的额头。　　　　略带粗糙的指腹划过，“可是撞疼了你了？”　　　　“不打紧……”柳笙低低说道。　　　　“怪我怪我。”富贵满是自责，“都怪我没有小心，脚下踩了个空。”　　　　“我没事。”柳笙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发丝拂到身后，又抬头看富贵，急忙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身上疼吗？”　　　　她有些焦急的就欲伸手查看他伤到了哪里，刚一抬手，手腕便被牢牢握住了。　　　　他的声音低沉，“一点不疼……”　　　　柳笙抬眼，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是深深地，脉脉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富贵一时看傻了眼。　　　　那双水灵灵的眼眸，让他移不开目光，掌心握住的纤纤柔夷，隐约觉得发烫。　　　　“阿莲……”他低低叫她的名字。　　　　柳笙猛然移开目光，从他的手腕挣脱，又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　　　　她默不作声，只是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枇杷，目光始终没有再去看一眼旁边的富贵。　　　　富贵呆愣地杵在那里，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我们赶紧捡了这些果子回去吧，林大娘该是等急了。”　　　　话音刚落，远处一个尖细的女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富贵哥！”　　　　柳笙和富贵都闻声望去，正见一个女子往这边奔跑过来。　　　　她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们的面前，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柳笙，再转过去看向富贵。　　　　张口便问：“富贵哥，村里到处传，说你领了个媳妇回来！”　　　　她抱住富贵的手臂，一摇一晃，“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芝香！”富贵面色窘迫，急忙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目光频频望向柳笙，又低声对眼前的女子说道，“别听他们胡说，阿莲是客，别冒犯了人家姑娘。”　　　　那个名为芝香的女子又瞥了一眼立于旁边的柳笙，“我就说不是真的，富贵哥要娶得不是我嘛！何时换了人我还不知的道理！”　　　　说着一双手臂又要缠上来，富贵急忙躲开，“你别胡说，教人听到了不好！”　　　　那女子急了，“我怎么胡说了！我们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就说要让我做你的媳妇，你现在要反悔吗！”　　　　“童言无忌，那些话哪能作数……”　　　　柳笙立在一旁，听着女子软语撒娇，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她听了几句，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尴尬，索性拿起一旁的背篓，捡起地上的果子来。　　　　“不管！反正你的媳妇只能是我！”　　　　富贵微微有些恼了，低斥道：“芝香！你不要再闹了！”　　　　霎时，芝香的眼睛里便浮上了一层水雾，泪珠在她的眼里打转，几乎就要掉落下来。　　　　她用力指向柳笙，“你是不是因为她才如此对我！”　　　　忽然被提到的柳笙一怔，捡果子的动作停住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将果子放进背篓。　　　　“别再闹了！”富贵沉声道。　　　　富贵这一声低斥，让她眼里的泪珠终于再也盛不住，唰唰落下。　　　　她看了富贵好一会，呜咽了半天，“你你……你始乱终弃！”　　　　说罢，抹着眼泪转身就跑。经过柳笙的身边之时，她又停了下来。柳笙抬头看她，只见她咬着嘴唇，抬起脚就踢翻了背篓，刚放进去的果子又滚了一地。　　　　“都怪你！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我劝你少花点狐媚心思，富贵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她恨恨地扔下一句话，又哭着跑远了。　　　　柳笙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出神，却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末了，只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对不起……芝香她就爱胡说八道，你别在意……”富贵解释道。　　　　柳笙依旧看着芝香远去的方向，声音淡淡的，“你不去追吗？”　　　　富贵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忙道：“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柳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又去捡地上的果子。　　　　富贵立在原地，心里乱作一团，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思忖着，阿莲定是误会什么了。　　　　他捡起地上的一颗枇杷，往身上擦了擦，又小心翼翼地将薄薄的果皮剥掉，递到柳笙面前。　　　　“这枇杷可甜，尝一尝。”　　　　柳笙看了一眼递到她面前的枇杷，莞尔一笑，道了声谢。　　　　但并未接手，只是拿了自己背篓里的一个枇杷，又自己剥开尝了一口。　　　　“很好吃。”　　　　富贵慢慢收回手，脸上浮上一层落寞之色。　　　　他该怎么跟阿莲开口解释芝香的事情？他和阿莲之间并未互相表明心意，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向她解释呢？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向她解释。　　　　只是，心里很不舒服。　　　　晚霞渐渐笼罩四野，村庄也渐渐安静下来，一些人家点起了火烛，透过窗棂发出幽幽的火光。　　　　“很晚了，回去吧。”柳笙拿起背篓，提步离开。　　　　富贵小跑了几步，跟上前面的女子，两人一左一右慢慢地走着。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