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城门挤满了人,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柳笙来到虞城的时候,只见许多士卒列队而行,周围人山人海,整个城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老妪孩童皆跪地相送,一个个都挤着脑袋张望。 柳笙使劲往里挤着,但仍是寸步难行。 片刻之后,嘹亮的号角声响起。 霎时间,人们都噤声不语。 所有人目光齐齐地望向在一列士兵的簇拥下,缓缓走出的那个人。 他骑在马上,一袭戎装,满头青丝束起,从容不迫地缓缓走出。他退却了往日里的闲散之态,随着他慢慢走出,周身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多语。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人群,俯瞰着跪地的众人。 那一刻,柳笙心里一窒。 他是真的要走了,她却还未来得及和他告别。 她拼命挤进人群,但是又被人群挤散,怎么也走不到前面去。 “苏颐!” 柳笙着急地大喊,然而她的声音被冲散在哄闹的人群中。 她看着苏颐从她眼前走过,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卒,他没有回头。 “苏颐——”柳笙拼尽全力朝他的背影喊道。 苏颐忽然心神一颤,倏地拉住了马的缰绳。 他缓缓地转过头—— 柳笙看到他停住了脚步,惊喜无比,刚想再喊他的名字,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从胸口一直向周身蔓延,瞬间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这灼心蛊……怎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这一次的疼,和以往的疼都不一样。是那种深入肺腑,钻心刺骨的疼,疼得她甚至想即刻了结了自己。 “苏颐,苏颐……”柳笙虚弱地呢喃着,她的身子颤了颤,随即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苏颐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扫向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头攒动,他皱了皱眉。 他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听到了柳笙的声音。 一旁的副将上前来询问道:“将军,怎么了?” 苏颐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 忽然,他的目光瞥到一处,人群中小小地骚动着。 他远远望去,人群中一抹水绿色的身影,让他目光紧锁,心中一颤。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纵身一跃下马,朝那个身影走去。 熙攘的人群即刻让出了一条小道,人人低垂着头,不敢正视那双阴鸷般的眸子。 人群随着苏颐的脚步渐渐散开,人群的尽头,一个绿衣女子趴倒在地上,低垂着头。 人群中几个人小声议论着,“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将军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有人摔倒了,我也不知道啊,挤上去看看……” 苏颐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定在绿衣女子跟前。 他看见摔倒在地上的女子,有些急切地伸出手,将她一把从地上搂抱而起。 “阿笙……” 女子惊讶无比地抬起头,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意识到自己腰肢上搂着的臂膀,倏而脸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将军……” 女子眉眼细长,脸型尖细,哪里是那张有着圆圆的杏眼的容颜。 苏颐猛然松开了女子,目光里升起一片寒意。 绿衣女子丝毫未感受到眼前男子眸光里的阴冷,只是手指不断缠绕着衣角,羞怯道:“奴……奴家祝愿将军凯旋而归……” 苏颐眸色冰冷,骤然转身,身后玄色的披风扬起,卷起一片尘埃。 苏颐一跃上马:“出发吧。” 号角响起,一行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平城。 至此一战,亦不知何时能归,亦可能永不能归。 那嘹亮的号角声,延绵不绝,传的很远很远。 此时人群的另一边,人们围着一个倒地的女子小声议论着。 “这人怎么了?” “是晕倒了吗?” “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渐渐地人群越围越大。 柳笙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向她走来,他手上拿着一把长剑,剑锋上还滴着血。她似乎在叫他的名字,但她听不见她喊他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很焦急。 她喊了很久,但是他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无论她怎么喊,他始终无动于衷。 这时,一把利剑瞬间袭来,生生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缓缓抬起头,柳笙想看清楚他的样子,但是却怎么也看不清。 你,到底是谁? 她只看到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柳笙吓得后退,尖叫着睁开了眼睛。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看到四周简朴的陈设,木桌,木椅,烛台,窗棂。 林大娘看到柳笙醒来,喜出望外。赶紧过去扶起她,“姑娘,你终于醒来了。” 柳笙怔怔地望着她,看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 “你这一觉都不知道睡了多久了,当时你晕倒在虞城,可把我给吓坏了。” 柳笙环顾了四周,怯生生道:“这里……是哪里?” 林大娘恍然道:“哎,你看我都忘了跟你说了,当时你晕倒在虞城,有好心人将你送回了当时我们住的破庙旁的草棚里面,还给我们寻了马车,因为你一直睡着,因此我就把你带到阳县紫薇山来了,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家乡。” “阳县,紫薇山?” “你不是说要去江南吗?你且先在这里养养身体,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出发也不迟。” 柳笙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半个脸埋入,只露了一双眼睛,睁地大大地,望着林大娘,“你,是谁?” 林大娘愣了一下,“我是林大娘啊。” “我应该,认识你吗?”柳笙眉头皱着紧紧的。 “这这,你我当时我们在城西破庙遇到的啊,怎的今日你就不认识我了?” 柳笙头疼的厉害,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大娘是谁?阳城,紫薇山,虞城又是哪里? 林大娘狐疑地看着她,想了想才道:“这孩子不会是晕倒的时候撞坏头了吧?” 林大娘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着门外喊道:“富贵啊,给姑娘端一碗白糖粥来!” 接着她又笑吟吟地对柳笙说道:“你饿了那么些天,定是饿的头晕眼花,吃了东西就能好些了。” 片刻之后,屋子门口的布帘被撩起,走进来一个身材宽厚的男子,他的身量极长,穿着一身麻布衣裳,手里端着一碗粥。 柳笙睁着圆圆的杏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富贵脸一红,将粥递给了柳笙。 柳笙看着手中的白粥,舀起一勺,放入口中。甜甜的,糯糯的。 富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你醒了,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吃食来,煮了这碗白糖粥还望你不要嫌弃。” 柳笙摇了摇头,“很好吃。” 林大娘笑了:“不过是白粥上撒了些糖,你若喜欢,以后我让富贵多准备些!” 柳笙吃着吃着,心里却愈发地乱,她搁了勺子,问道:“请问,我家在哪里呢?” 林富贵和林大娘面面相觑,半晌林大娘才说道:“姑娘你真的不记得了?” 柳笙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我想不起来。” “我与姑娘当日在破庙一遇,你只告诉我,你已无亲人了。”林大娘说道,“你只道说是要去江南。” 柳笙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的胸口阵阵地疼,她不禁捂住胸口,咬着下唇:“这里好痛……” 林大娘赶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怎的想不起来了,什么都不想不起来了吗?那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柳笙一愣,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张灯结彩的集市,波光粼粼的湖面。 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她似乎看到女子笑的很开心,还有那个清逸的身影,却看不清脸。 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河灯摇曳。 她似乎看到那个清逸的身影薄唇轻启,说了些什么。 “愿……平安喜乐。” 记忆的末尾,是一盏素白的莲花灯。 “莲……”柳笙目光呆愣,怔怔说道。 富贵问道:“莲?你名字中可是有个‘莲’字?” 柳笙望着他,“我不知道……” “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他笑的爽朗,“那我们就叫你阿莲如何?” “阿莲。” 灼心蛊,最终会让人忘却一切。今后,不再是阿笙,而是阿莲。 十里菡萏,因莲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