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临行了礼便退下了,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盛宪殿内,红衣男子从一帘轻纱帷帐中缓缓走出。 “当日他在我同郢门跪了三日,以求成为活人蛊。那时我看他不过是个瘦弱的少年,当时也未想,他最后会成为活人蛊的蛊王。”子穆笑了笑,“如今看来,殿下用的可还算是顺手。” 苏颐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暗卫罢了。” 子穆笑意更浓:“他倒是忠心的很。” “我手下的人,只有忠心才能活着。”苏颐抬起头,轻笑,“子穆兄很留意我的这个暗卫?若是子穆兄喜欢,我大可遣了孤临去你那里。” 子穆闻言摆了摆手,“他可是为了报殿下之恩才得以为此,若是派了他来我这里,恐怕就没有这份忠心了,恭王殿下的人,我可不敢接手。” 他走到苏颐的桌案旁边,见到被砚台压住的宣纸。 砚台只压住了宣纸的一角,风一吹,整张纸便飘飘然地呈入子穆眼里。 画中女子端坐,绛紫色的衣衫,手中捧着一把木琵琶。 流云簪,千水裙,冰肌玉骨,好似活的一样。 然而再绝世的身姿没了一张媚态万千的容颜也如同枯骨一般。 子穆抬手将压着宣纸的砚台缓缓推开,“殿下所画之人,为何没有容颜?” 苏颐将墨笔浸入水中清洗干净,却不答话。 子穆忽然笑道:“你虽不说,但我心中明了,殿下所画之人是谁。” 流云簪,千水裙,木琵琶,吟唱着轻柔的江南小调。 子穆说道:“仍旧还是没有檀姬的下落,不过钟太傅也许能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手下的人来报,钟太傅的人马的确有在仁安出现过。因此之前赵禄安所说,应该不假。” 子穆叹息,”虽说现在没有檀姬的清曲为殿下解忧,但我子穆倒是可以为殿下弹奏一曲,想当年殿下仍在翳园之时,你我便是经常对酒当歌一同对弈。” 说罢,子穆走到一旁的木琴旁边,坐在软垫之上,双手按上丝弦。 潺潺的乐声响起,苏颐的思绪却随着琴音飘远。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一个轻软的声音。 “我为你绾发吧。” “嗯?”他撑着一手,侧椅在床榻之上,身后散着大片青丝。 “好不好?” “怎么忽然要为我绾发?” “传说,夫妻之间会相互替对方绾发,意为结发夫妻。” 他挑眉一笑,手一伸便将她环在臂弯中,“原来你是想让我做你的夫君了。” 她未答话,只是紧紧回抱住他。 琴音戛然而止,苏颐回神,只见子穆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他淡淡的嗓音响起:“殿下可是心有千钧重啊。” “为何这么说。”苏颐说道。 “我方才弹错了四个音,可殿下竟分毫未察觉。”子穆起身离席,“若是往日……以殿下而言,定会发现并指出吧。因此,难道不是满怀着心事吗?” 子穆走过来,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宣纸:“原来殿下的心事,是画中之人。” 他似笑非笑道道:“我原以为殿下画的是檀姬姑娘,没想到画的竟是王妃啊。” 苏颐一怔,不知在何时,自己的手中已然执了一只墨笔,将画中的女子,添画上了容颜。 只是画中的女子有着流云簪,千水裙。但是最后画上的,却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容颜。 乌黑的的眸子睁地大大的,仿佛闪着流光。 子穆的声音响起:“既然殿下心心念念着王妃,那为何方才不让孤临将王妃送回王府,还要让她继续在外面游逛。殿下的出征之日,可是已经近在眼前了。” 苏颐想起前日里在殿堂之上,他与钟太傅立于殿下,为的是出征狄国一站。 此战的兵权,至关重要。 殿堂之上一番拉锯辩驳,最后虽是苏颐占了上风。 但钟太傅却道:“恭王殿下既然如此有志,拿下狄国平城定当是绰绰有余。只是如今陵央可谓是内忧外患,邻国皆频繁扰乱我国西南疆土,现麾下十万大军,只得派出五万以解边境之急啊。” 皇帝深以为然,苏颐虽得到兵权,却只能以五万兵力拿下狄国平城。 虽知此乃钟太傅有意为之,但这份兵权,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好。”殿堂之上,苏颐淡淡回道。 盛宪殿内,子穆看着桌案上的丹青,低沉道:“此战凶险非常,平城易守难攻,战线又长,若是三月之内还是攻克不下,恐要生变。平城地形复杂,又呈葫芦状开口,若是让狄国得到反击之机,我们的大军怕要全军覆没,因此,万不能掉以轻心。” “自古便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我苏颐这一路走来,脚下的鲜血和尸骸还少吗?这一战若是败了,满地的尸骸中,多一具我苏颐的尸身罢了。”苏颐说的风轻云淡,生死之事仿若置之度外。 子穆顿了顿,说道:“所以……你这次出征狄国之前,真的不再与你心心念念的王妃见一面吗?当真不让她来送送你?”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苏颐忽然笑了:“子穆兄说笑了,本王心心念念的只有大业,别无其他。” 他随手将桌案上的宣纸一折,团起扔在一旁。 但苏颐的眉心,却微微皱了。 夜幕低垂。 柳笙按照着那位妇人说的路线,走了许久。 不知不觉中又在山林里迷了路,愣是从白天走到了晚上,才找到乱葬岗。 四周白骨处处,杂草丛生。 晚上的乱葬岗阴森异常,明明是在酷热的暑夏,但此地吹来的风中却带着丝丝凉意。像一只无形的手,爬上了柳笙的脖子。 柳笙拢了拢衣衫,不由加紧了脚步。 乱葬岗的土地湿软,又凹凸不平。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脚下踩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惨白的人手骨,吓得她后退了一步。 许多被草草埋葬的人不过是草席一卷,就被扔在乱葬岗上任由野狗啃食。 柳笙缓了缓心神,又朝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尸体腐烂的味道便越重,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亦不知道找了多久,她才在一处小坡上,找到了阿贵的尸身。 那一刻,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这样阴森恐怖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暑热难当,阿贵的尸身已有些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柳笙拉起阿贵的肩膀用力拖动,但是却纹丝未动。 阿贵身形臃肿,庞大。以柳笙的力气,愣是废了半天劲,还是没有挪动一分。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柳笙冷汗直流,缓缓转过了头。 几只面目狰狞的野狗,正龇牙咧嘴地看着她。 那些野狗的口中,仿佛在残留着啃食过尸体之后的肉渣和血迹。 柳笙一动都不敢动,心跳的飞快。她连鼠疫都没有染上,如今难道要死在这几只野狗的嘴里吗。 她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将阿贵的尸身放下,又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是这一步,仿佛激怒到了那几只野狗,霎时朝她狂奔过来,狂吠不止。 柳笙顿时觉得连心跳都停止了,惊恐地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就在此时,几道破空之声响起,从柳笙的头顶掠过。 再看时,野狗的身上都被插上了一把短匕。它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 柳笙惊魂未定,重重地呼吸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朝身后看去。 夜色浓重,四下寂静,空无一人。 柳笙忽然想起之前她与老妇人被一行乞人殴打之时,也是这样的几把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短匕,救了她们。 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个身着玄衣的身影。 柳笙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孤临?” 无人回应。 “孤临!我知道你在!”柳笙喊道,依旧没有人回答。 她看着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阿贵,一时间无助之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慢慢地蹲下身,低埋着头。她蜷缩起自己,心中一阵酸楚。 低声喃喃道:“孤临,孤临……” 一双黑色的云靴站定在她的跟前,柳笙愣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男子一袭玄衣,漠然站在她的眼前,他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她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孤临……”柳笙又低声唤道。 仿佛还未从刚才的余悸中反应过来,她不由得酸涩了眼睛,“孤临,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柳笙寻了一处清雅的山水之处埋葬了阿贵,那里虽然僻静了些,但是景色秀丽,山水如画。 她跪在阿贵的坟头,磕了好几个头。 阿贵,谢谢你。 但愿你以后能在这片山涧水林里,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这也许也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我马上要去江南了,到江南之后我就要回到上海了,恐怕以后都不会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