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穿梭过一片片的树丛、灌木，细小的枝丫硬生生划破了她的衣帛，再划进她的肉里。但她已全然顾全不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偌大寂静的丛林里，只有柳笙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和穿过树丛的窸窣声。　　　　亦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四周夜幕笼罩，天上疏星点点。　　　　柳笙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她已精疲力竭，只想着暂时有个落脚地方能让她休息片刻。　　　　破庙外面蛛丝满布，柳笙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庙门，扬起的灰尘让她不由咳嗽了几声。　　　　刚踏进去，柳笙霎时身形一颤，后退了一步。　　　　破庙内，一双双眼睛隐在黑暗之中。　　　　柳笙再细看时，才发现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人，靠墙坐在那里。见到柳笙推门而进，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她。　　　　她本以为这破庙不会有人，却没有想到小小的庙宇中，有这么多的乞人停歇于此。　　　　传闻帝都驱赶乞人，想必其中也有这个原因。　　　　柳笙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众多目光游移在她的身上，都戒备地看着她。只是在一众衣衫破旧的乞人之中，柳笙显得十分怪异，格格不入。　　　　这座破庙实在太小，柳笙小步走过去扫视了一圈，竟发现竟没个落脚地儿，踌躇之际，一个坐在墙角的妇人缓缓挪了挪身子，让出了一小块地方。　　　　柳笙在一众警觉地目光中，走过去坐了下来。　　　　“谢谢你。”柳笙道谢，那位妇人愣了愣，又连忙摆摆手，却未说话。　　　　柳笙见那妇人脸上蒙着白布，将面貌遮了个严严实实，两鬓略微斑白，应是已有些年纪。　　　　察觉到柳笙正在看她，妇人立马转过了身子，随后用手拢了拢自己脸上的白布。　　　　柳笙虽觉得疑惑，但睡意已然浮上，没过多久便靠着墙沉沉睡去。　　　　耳边鸟啼声清脆，柳笙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她随意扫视了四周，已经有不少人离开这座破庙了，只有寥寥几人，有几个依旧靠在墙头睡着，还有的手上已经捏了个馒头大口咬着。　　　　她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苏颐的人马什么时候会找到她，现在她是一刻都耽搁不得。　　　　翠鸟在枝头乱窜，阳光正好。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一个蒙着白布的妇人正低埋着头走过来。　　　　柳笙想起昨夜给她腾了一个地方的妇人。　　　　她依旧用布挡住了脸，柳笙不禁好奇这白布下的面容究竟是怎样的。　　　　这时有个乞人正从从妇人旁边跑过，撞到了她的一侧肩膀。　　　　轻风掠过，吹落了大婶面上的白布，那张神秘的面容已经呈现在了她的眼里。　　　　面布下竟是一张布满了蜈蚣般的伤疤的脸，蜿蜒崎岖在脸上，如同鬼魅。　　　　仿佛就在一瞬之间，高昂的尖叫声响起。　　　　“这里有人得了时疫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躁动声戛然而起。　　　　妇人似是没有想到会如此，慌乱地捡起那块被吹落的白布想要掩住脸。　　　　但却教庙里的其他乞人抢了先，已将白布抢走，只听见他们纷纷说道：“这人脸上满是毒疮，一看便是得了时疫，还用白布遮脸，不让我们知晓，与我们同住一屋。若不是今天发现她是这样一张脸，我们这满屋子里的人都要被传染了！”　　　　“赶她走！”　　　　几个年轻的男子抡起旁边的一块破木板就往妇人的身上砸去，一看有人带头，其余几个乞人也怒气冲冲了过去，顿时拳头纷纷落下来，妇人只得蜷缩在地，痛哭呻.吟。　　　　柳笙被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幕吓得愣在原地。　　　　那妇人面容虽让人心生恐惧，但让除去她的狰狞的面容，却是一张满目慈祥的脸。　　　　眉眼含笑，让柳笙想起了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　　　　下一秒，柳笙已然冲进了人群。　　　　“别再打了！”　　　　在众人的咒骂声中，柳笙的声音微乎其微，顷刻便淹没其中。　　　　柳笙抱住那位妇人，将她护在身下，那一刻，柳笙只觉得她像极了自己的母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便这么做了。　　　　拳头和重击落在她的身上，柳笙紧咬住牙，就在此时，只听见“嗖嗖”几声，几个乞人顺便惊恐地愣在原地——他们散乱的发髻上，赫然插.入了一把短匕。　　　　不偏不倚，正中发髻中央。　　　　再往下偏一分，便能生生穿了脑门。　　　　几个乞人双脚颤抖，连拿下发髻上的短匕都不敢，只呆愣在原地。其余几个乞人见状纷纷后退，逃似的离开了破庙。　　　　柳笙艰难地撑起浑身酸痛的身子，眼神却不由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她盯着那片茂盛的枝叶，怔怔出神。　　　　那片阴影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柳笙心中疑虑，越来越深。　　　　那妇人的哭泣声拉回了她的思绪，柳笙扶起她，她布满疮痍的脸上已多了几条血痕。　　　　柳笙拉着她的手来到荷塘边，水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风起又将倒影吹散，她看着水面荡起的层层涟漪，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可一时间却无从说起，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后来，还是那位妇人先开了口。　　　　她抹了抹眼泪，“你不怕我得的是时疫，传染给你吗？”　　　　“我知道您的脸并非感染时疫，看伤口应该是被利器所伤。大婶您最好不要再用布蒙住脸了，您的伤口都因闷热而流脓了，这布又脏，可能还会感染。”柳笙拿起白布，蹲下将布浸入水中清洗。　　　　“我带着奴籍活了大半辈子，也伺候夫人们大半辈子，我们这些奴人哪有个能自己活得命，也不知谁说了一句，说我背地里说夫人脸上有了皱纹已非貌美之姿，这话偏偏落在了夫人耳朵里，偏生她还信了，于是生生用簪花划烂了我的脸，我却是一个不字也不敢说，只能哀求着夫人饶命。”　　　　柳笙情绪复杂，一时忘了手中还在水里清洗的面布，手一松白布慢慢沉落下去。柳笙反应过来，急忙抓住了下沉的白布。　　　　那妇人又道：“不过这样索性也好，这脸花了，老爷嫌我看着丑陋，于是让我出了府，倒是终于让我这黄土都埋了半截的老身子，能回到老家了。我此趟便是要回老家阳县的紫薇山，我儿还在那等我哩！”　　　　柳笙不由同情起这位老妇人，原是做了一辈子的奴人，被主子划花了脸才得以归家，母子团聚。　　　　老妇人问道：“看你衣着装扮，倒也不像是个乞人，怎会来到这破庙？”　　　　柳笙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想去江南。”　　　　“你一人去？家中可有亲人？”　　　　柳笙摇了摇头，“我……没有亲人了。”　　　　老妇人似有动容，“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柳笙忽然问道：“您可知乱葬岗如何走？”　　　　阿贵的尸身，被扔在乱葬岗，她答应过他，会替他找一方清静之处。　　　　恭王府，盛宪殿。　　　　墨发白袍的男子正细致地描这一幅丹青。　　　　满身玄衣的男子跪在他的跟前，恭敬道：“殿下。”　　　　苏颐眼睛未抬一下，依旧细细地描绘着，只淡淡道：“可有下落了？”　　　　“之前派出的一队轻骑在截停出府的马车之时，已经不见王妃的身影了。但属下搜查城东、城西、城北三处之后，在城西找到了王妃，并且王妃在一座破庙之中落脚。”　　　　“孤临。本王一队护军，竟是不如你一人脚力。”苏颐抬起眸子，微微笑着，“你的脚伤看样子应是已经大好了。”　　　　孤临仍旧低着头，但落英山之时的一幕幕，不禁涌上心头。　　　　孤临道：“那需要属下请王妃回府吗？”　　　　苏颐搁了笔，将宣纸压入砚台之下，“不必了，既然王妃不想回府，哪怕是你请她回来了，她心里也必定要埋怨着本王。”　　　　“既她想玩，就随她去吧。”苏颐说道，“你且跟着她，别让她受伤。”　　　　苏颐想了想，又道：“别让她知道。”　　　　苏颐不禁想到，前日里她气冲冲地朝他嚷着。　　　　生着气，声音却软软地。　　　　“我现在去哪里都需要跟恭王殿下汇报了吗？那你何不派人一直监视我，对我寸步不离那岂非更好！”　　　　苏颐微微叹息，若是她知道他派了人跟在她身边，怕是不知道又要怎么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