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柳笙最不想听到的便是苏颐的声音。 她感觉到两个小役将她放了下来,接着是恭敬的礼跪。 她听到苏颐的脚步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 柳笙几乎不敢呼吸,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她却感觉到了苏颐的手一点点地靠近那块白布。 越来越近。 柳笙紧张地滚动了喉咙,自己的手已经被掐到没有知觉。 忽然,一道焦急的女声响起。 “殿下!王妃娘娘心痛之症又发作了!” 是棠红的声音。 苏颐伸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他收回手,眉心一蹙,拂袖一挥,大步向繁襄宫走去。 直到那步伐离她越来越远,她才放松下来。 柳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淋漓,额头已然渗满了汗珠。 苏颐赶到繁襄宫的时候,便见房门紧闭,屋内传来各种物品倒地摔碎的声音。 棠红道:“方才娘娘对我说要喝八珍汤,让奴婢去吩咐膳房做,还说身体有些疲惫不适。等奴婢端了八珍汤回来的时候,娘娘就一直在里面砸东西,敲门也不开。” 她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腔道:“娘娘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次定是心痛之症加重了!” 苏颐脸色阴沉,大步走了过去。 “阿笙!”苏颐沉声喊道,一脚踢开了房门。 满室狼藉,满地都是摔落在地上的瓷瓶,杯具,衣架,书卷等等。 苏颐皱了皱眉,径直朝内屋的珊瑚床榻走去。床榻上锦被覆盖着,略微隆起。 他一把将锦被掀开,里面不过是几个软枕。 棠红惊叫道:“王妃娘娘怎的忽然不见了!” 霎时,一只花斑猫从眼前跃过,踢落了木柜上的一盏瓷器,它耸立着满身毛发,龇牙咧嘴。 满室的夹竹桃花香。 苏颐瞥了一眼立在木柜上的花斑猫,五指收拢握紧,“阿笙,你如今越来越像一只小野猫,敢对我张牙舞爪了。” 车轮轱辘轱辘转动着,柳笙与阿贵一齐躺在一辆破旧的木板车上。 她听到周围鸟啼声四起,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在一阵阵的颠簸中柳笙不由释然,她终于离开了王府。 她看了看躺在她身侧的阿贵,满身的疮痍已经溃烂流脓。也不知再过两日,她的身上是不是也会长出这些毒疮。若她也染上了鼠疫,在这一片山涧水林里了却此生,倒是不失为一桩乐事。 但若是她活了下来,她定当三跪九叩,感激上苍。 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必拘泥于那一方天地,海角天涯都将是她的容身之处。 柳笙不由想起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 未时,她和棠红去矮房看了阿贵的尸身之后,便回了繁襄宫。 一路上,柳笙心里一直暗暗思索着什么。 回到繁襄宫,柳笙一脸疲倦之色,她咳喘了几声,棠红立马过来顺着她的背。 柳笙叹了口气道:“我的身子越发没有力气了,前日里我倒是听说了一道药膳八珍汤,说是这药膳最能补气益血调养身体,而且味道还绝佳,我今日很想尝尝。” 棠红诺声道:“奴婢这就吩咐膳房去做。” “棠红,那些膳房的人粗手粗脚的,我怕他们忙起来看不好火候,你且去膳房帮我看着火候,万万不要做差了。”柳笙揉了揉额头,疲倦道,“我先去休息一会儿,八珍汤做好了你再给我端来。” 棠红应声道是,便退了下去。 八珍汤需要熬煮八味珍稀药材方能制成,其中需要浸泡药材一遍,小火慢煎许久方能完成这道药膳的第一遍熬煮。然完全做好这道药膳,则需反复如此熬煮三遍。 这一段时间,正好需要约莫两个时辰。 等八珍汤熬煮完成,棠红送来之时,便是阿贵的尸身出府的时候,酉时。 其后,柳笙独自跑去小苑折了许多夹竹桃花枝,里里外外地将寝殿熏了一遍,甚至连木柜,门缝,墙角边都没有遗漏。 片刻之后,满室皆是浓郁的夹竹桃花香。 她之前在图书馆翻阅到一本书,里面便有提到猫对夹竹桃的花香会有排斥,会让猫产生过敏反应。 那时在阿贵房前那只花斑猫袭击她,便是因为她的身上沾上了浓烈的夹竹桃花香。 因此若是一直未被驯养过的野猫,被关在一处密不透风的,并且充斥着浓郁的夹竹桃花香的室内,定会变得狂躁无比。 柳笙并未带过多细软,她拿了一些碎银子揣在胸前的衣襟里,又将寝殿的房门从里面反锁住,而自己则从侧殿的窗户爬出,又将之前那只花斑猫从窗户中放了进去,再封住窗口。 离开之前,她特意将一些易碎的瓷器放在显露之处,届时那只花斑猫满屋乱窜,便会打碎瓷器,营造出她在里面砸东西的假象。 面对反锁的房门,棠红是万不敢破门而入的。 她第一时间,便会去找苏颐。 柳笙回过神,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她躺在木板车上,却是动弹不得,前面两个运送尸身的小役正谈着天。倘若她稍有动作,便会被他们发现。 她还没有完全逃离,苏颐发现她离开,必定会派人截停运送阿贵尸体的木板车,而她则需要在苏颐的人马来到之前,先行离开。 马车依旧疾驰着,一路行驶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路边花草盈盈而动,又见柳河畔上升起丝丝轻烟,河畔边柳色成帘,遥遥望去,河面飘着一片孤帆。 城外的天地,美不胜收,静谧而美好。 这时,一声尖锐的马鸣嘶吼声破空传出,打破了这片宁静。 紧接着,是一片混乱的马蹄声疾驰而来。 顷刻间,破旧的木板马车被数个轻骑团团围住,生生逼停了马车的脚步。 马背上坐的一个个都身着甲胄,是一些护军。那些护军各个都正板着面无表情的脸,坐在高处俯视他们。 坐在木板马车上的短胡须小役被这仗势吓了一跳,颤巍巍地探出了脑袋,哆哆嗦嗦道:“官爷这是所为何事?” 其中一个为首的护军厉声道:“恭王殿下有令!搜查你们的马车!” 小役听到是恭王殿下的人马,立马喜上眉梢,便想套个近乎,“官爷,我们也是恭王府的人啊,同是伺候殿下的,今日我们乃是送府内一个小杂役的尸身去乱葬岗。” “还不速速下车!”护军并未理会,又催促道。 两个小役瞬间噤了声,赶紧下了马车,一边说道:“咱们恭王殿下搜查阿贵的尸身作甚啊,这阿贵得了鼠疫,小心别传染了才好。” 护军拔剑将盖上阿贵身体上的白布一挑,白布被扬起在空中,又缓缓落在地上。 阿贵的身体已经隐隐泛白,毒疮满布,阖着眼睛独自安然地躺在那里。 他的身边,并未有人。 护军骤然挥剑,将剑锋横在小役的脖子上,冷声开口:“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