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亲口承认,她此次私逃与你无关,福婶那里我已有交待,去吧。”
大赦已至,静香却不急着走,被这般刻意敲打许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恩图报,安守本分,她做得到。
“石管家,擅入内院之错,阿香认罚。”
“倒是乖觉。”
神色渐缓,石远忽然道。
“你说的不错,自明日起便罚你整理清扫宅子东侧的书斋,一连三个月,一日都不能少。”
“是,阿香明白。”
“明白了,还不快回去睡觉,正是长个子的年纪。”
抬手拍了静香的脑袋,石远将怀中一个油纸包塞在她手中。
“拿着,大肉包子,趁热吃,知你早饿坏了。”
“多谢石伯。”
声音又甜又脆,静香揣了油纸包,脚下带风一路跑了,留下石远在原地摇头。
“这孩子…”
机灵着呢。
少爷待她不同,连秋月都看得一清二楚,逃跑时专拣她当幌子,她似洞明一切,故意入局,又似懵懂不知,被人带累其中。
将她放在少爷身边,到底合适不合适?
静香溜得快,石远的心事她不知,她只知自己饿了。
夜宿熄灯的时辰已过,半舟堂黑沉安静,西耳房紧闭并未留门,她肉包子配井水,更兼夜宿院中,正应一句风餐露宿。
若逢饥寒交迫,性命堪忧时,不必珍馐美食,无需高床暖枕,有物充饥,有衣蔽体,片瓦遮天,即是满足,静香蜷在檐下,心中并无太多委屈,头顶夜空深邃高远,看着看着,人就困了。
半舟风雨,一世飘零,夜深人静,唯余更漏声声。
阖家闭户夜,秉烛夜游时,谢家康手中提着一盏风灯,伏在谢晋背上,出兰溪阁朝外院而去。
“少爷,时辰已不早。”
谢晋额间有汗,脚下步子很轻,声音更轻。
“让石管家知道,我又是一顿戒尺。”
“众人皆已歇下,你若不说,无人知晓。”
掩口轻咳一声,落在风中,几不可闻,谢家康双眼微眯,不远处偏院门楣之上,三个字影影绰绰,正是半舟堂。
“脚下轻些,勿扰人好梦。”
“少爷既担心扰了福婶,又为何漏夜前来呢?”
跨过偏院门槛,谢晋不解,谢家康声音压得更低。
“家宅不宁,牵扯无辜,我心中不安,需得亲自来瞧瞧,才放心。”
“少爷是想要瞧…”
话到一半,谢晋忽然瞥见墙边有道黑影,心中一惊。
“谁?”
“收声,近前些。”
竭力高举手中风灯,谢家康双眼眯起,将那蜷成一团的小人儿看清楚,眉心紧紧蹙在一处。
“阿晋,靠墙放我下来,动静轻些。”
“是。”
扶谢家康倚着墙角坐好,谢晋看着一侧合衣熟睡的静香,心有不解。
“少爷,阿香这是在受罚?”
“小声些。”
对谢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谢家康低声吩咐。
“去门房给福婶递话,让她寻一床榻,留阿香过夜,备好了,过来接人。”
“是。”
走出两步,谢晋折回。
“少爷,留你在此处受冻,不妥。”
“我无事,你速去速回。”
“是。”
谢晋小跑着离开,已顾不得脚下声响,谢家康摇头,将风灯放远,取下肩头披着的罩衫盖在静香身上,不防她脑袋一歪,整个人倒了过来,正撞进他怀中。
“阿香,你…”
身子一僵,谢家康险些要坐不稳当,静香在迷迷糊糊中寻到一处舒适温暖的所在,哪里肯离去,只是越贴越紧。
夜色深沉不明,待得谢晋回返,风灯只剩一点如豆灯光,先前比邻而坐的两道身影,合在一处。
“少爷,福婶那里已然妥当。”
“嗯,知道了。”
“福婶上年纪了,我送阿香过去。”
“好。”
掌心再是轻轻拍过静香的后背,谢家康坐在原地,看着谢晋将她抱起走远,送入门房,再瞧不见半点,才觉出全身忽有些冷。
“咳咳…咳咳…”
抬手掩在唇边,谢家康挨下咳嗽,任由谢晋去而复返,将他重新背起。
“少爷,回去吗?”
“送我去门房,我尚有话同福婶交待。”
经过一番动静,福婶早已衣衫整齐等候在外,寒夜瑟瑟,门房内却暖意融融,靠墙的卧榻之上,一团小小的身子钻进薄被之中便不再动弹,谢家康仔细瞧过,收回视线。
“少爷,进来坐。”
“不必。”
谢家康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福婶,阿香尚在稚龄,需好生看顾,今晚劳你费心。”
“老妇知错了。”
“错非在你,却是在我。”
有的话当说,需早早言明,有的人若要照拂,当亲力亲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少爷…”
“早些安置吧。”
“是。”
夜沉风起,隐去脚步,湮灭灯火,几声隐约的咳嗽,亦是转瞬即逝,静香翻了个身,用薄被将自己裹得更紧,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