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西城樱桃斜街上的一所两进四合院,被称做阅微草堂,正是当朝大学士纪晓岚的宅子。
此时,整条樱桃斜街已经被刑部的人封了,十几个肃然立在宅子门口。福康安打马从街东头过来,正好看见衙役们静街。
此处是福康安再熟悉不过的,前朝兵部尚书岳钟琪当年便住在此地,小时候傅恒带着他,曾数次拜望过这位岳武穆二十一世孙。
大小金川之战,这位东美公一十三骑入勒乌围大营,只身劝降莎罗奔,那个时候已经令他神驰神往。
后来宅子转到纪晓岚名下,来的就更勤了。纪公好客,春宵饮宴,秋日品茗,向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只是今日,他却实在不想进这个宅门。
刑部的捕快头儿贾六一眼看见他策马而来,赶忙迎上来俯身打千。
“崇如兄可到了?”福康安定了定心神,勒住马问道。
“回福三爷的话,方才我跟刘大人一同从李侍尧府上出来,刘大人吩咐小的先在这儿等您,他随后就到。”
福康安略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紧。同一天,李侍尧的家被抄了,纪昀也是在劫难逃。
而这抄家拿人本是刑部的正经差事,却又让自己一同来宣旨问话,这其中之意,是安抚,还是警示?
打从金川回来这几个月,皇上恩宠深重,赏赐不断,每次召见也都话语温存,多是褒奖勉励之意。他揣摩良久,却摸不到任何头绪,只隐隐觉得不安。直到刘墉的轿子从街角拐上来,他还在咂摸皇上的用意。
“让瑶林久候了!”下了轿的刘墉对着福康安一拱手,干瘦的脸颊上不带一丝笑纹。
福康安跳下马,脸色同样凝重,淡淡道:“崇如兄,既然到了,就赶紧办差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着朝府门里走。纪府的前厅已经备了香案,一看见他二人从照壁拐进来,站在香案旁的纪晓岚便插烛一般跪了下去。
福康安心里酸楚,正要上前两步扶住他。可一旁的刘墉却暗暗拉了他一把,眼看着对面的人跪伏在地,嘴上才干涩的说了一句,“纪公不必如此,快请起!”
福康安不明其意,但见刘墉面色如常,已朝着纪晓岚走过去,亲手将他搀起。
纪晓岚脸色蜡黄,一肚子的文采风流似已荡然无存,拉着刘墉一声长叹,“石庵公,该来的终于来了……”
刘墉脸色深沉,语调却并不严厉,“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晓岚公不必如此伤怀,今天瑶林兄是正钦差,代天子问话,我不过替他鸣锣开道。”
纪晓岚一愣,这才留意到刘墉身后的福康安,赶忙又俯身拜了下去。福康安被刘墉挡住,没法子伸手扶他,想了想,干脆直接宣旨,“皇上有旨问话,纪昀跪听。”
纪晓岚叩了个头,恭声答道:“罪臣纪昀恭聆圣喻。”
福康安一道眼风扫过去,纪府的扈从家人们都已跪伏在地,四下里顿时一片岑寂,静的让人心中有些凄然。再看眼前的纪晓岚,额头几乎顶上地面,双肩微微颤动,让人心生不忍。
福康安轻咳了一声,打叠起精神朗声问道:“有旨问纪昀,卢见曾是不是你的亲戚?他在两淮盐运使任上亏空之事,你是否知情,可有染指?”
卢见曾本是祸事根源,此一问在纪昀意料之中,随即叩头答道:“纪家与卢家互为姻亲,他蒙皇上圣恩荐拔,不思报效朝廷,怙义忘恩做出此等贪墨之事,微臣事先并不知情,并无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