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常来义庄。
宋世杰从前不让她时常出门,但是她只要说是去义庄,他都能点头答应。
义庄不大,总共就三间屋子。一间最大的是停尸间,旁边两间小的,一个是卧室和厨房,另一间更小的是茅厕。
一进屋子,她便走到屏风后面去,解下面具,换了一件舒服宽松一点的褐色袍子,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点了一根师父从来舍不得用地熏香,没有正形地躺在床上。
别看姜平是个仵作,生活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他可是讲究得很。他东西少,但是样样不便宜。住得简陋,但是吃得精致。宋莺总是想,要是来个饥荒,只能吃粗茶淡饭,姜平怕是要饿死。
宋莺这么想着,在床上也躺不安生,然后就去了厨房。撸起袖子,准备做饭。
厨房里余的东西不多,宋莺捡了米粉、豆沙,加上桂花糖和红曲,便就着这些蒸了一盘梅花状的定胜糕。如今大宋退守江南,为了鼓舞士气,大家在吃食上有时候也会取个吉利的名字,定胜糕就是其中一种。白/粉相间,绵软香甜,对身体十分有好处。
屋外的水缸里有姜平养的虾蟹,但是她身子弱,吃不得,姜平估计方才打完板子,更是吃不了。
她只能打起外头才半熟的樱桃的主意,出去摘了些回来,做了一碗蜜煎樱桃。最后将旁边一些脆笋和蘑菇洗干净,清炒了一份。
自己先吃了点,觉得还可以,便装进食盒里,倒了一小壶鹿血酒。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将头发一股脑束在头顶,便抱着饭盒往山下走去。
宋莺惯是会做菜的。想当年她功课从来没有做好过一次,母亲怕她以后嫁了人没有一技之长会在婆家受欺负,便赶着潮流想要将她培养成一个厨娘。眼下,厨娘可是很吃香的。大宋朝的人,从来可不想在吃字上面亏待自己。只是她还没有出师,楚云兮便过世了。她这个厨娘,也就会个半吊子。
在集市上买了一包肘子,她就往监狱的方向走了。
姜平的罪名不算多重,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仵作,跟衙门里的人熟,所以稍微给一点银子,人家也就给宋莺通融了进来。
此时越州城的牢房里,凄厉的喊叫声顿成一片。姜平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地上,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叫什么叫,叫了能放你们出去不成?”
他是惯进了牢里的,知道呆在这里头,最好就是省点力气。毕竟扛揍需要力气,养伤也需要力气,这么鬼叫着把力气耗光了,挨打的时候说不定就没力气叫了,那个时候,你越不叫,对方可就打得越狠呐。
宋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真的是觉得怵得慌。用力地捏紧食盒才好不容易到了姜平的牢房前。只见姜平似乎刚刚受完刑,趴在地上睡觉,身上全都被汗湿透。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倒是疲惫开口,“怎么?刚刚才打完,可不是又要打吧?”
宋莺吸一口气,这些个老家伙,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姜仵作,你干儿子来看你了。”
姜平睁开眼睛,见真的是宋莺提着食盒凝着眉头站在门口,倒是笑了,“哟,小样挺有良心。来,快让我看看带什么来给爹爹吃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吃的。”宋莺口中这么说,然后蹲下身去,一碗一碗菜端进去,最后递过去一个纸包,小声道,“里头是金创药。”
姜平将那纸包一把囫囵拿过,然后看着肘子双眼发亮,一口就咬了下去,一边吃一边夸宋莺有良心。
宋莺只能叹了一口气,在牢房外面席地而坐。扁着嘴巴,瘦小的手脚藏在衣服里,活像个褐色的大包袱,“老骗子,你还有多久出来?”
“快了快了。”他又吃了一大口脆笋蘑菇,“你做的,莺儿,你这做菜的手艺有进步吧。”
“嗯,”宋莺闷哼了一声,看着牢房里头,“你慢些吃。狱卒那边我给打了招呼了,晚上会给你加厚一点被子。监狱里头潮湿,你得睡那块板上。”
“我银子不够,不能在这里多呆。我跟牢头说好了,碗筷什么的,我明天来收。这些够你吃一天的……”
“知道啦,这么啰嗦,才十七岁的人,弄得跟一个老婆婆似的……”姜平扯了扯嘴角,满脸嫌弃。
宋莺深吸了一口气,黑着脸道,“你……”
“明天还给你送,要吃些什么?”
“肉,要吃肉。”他丝毫不含糊。
“好,那我先走了。” 宋莺将食盒盖好。
“诶,”姜平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来,“莺儿,过几天你二爷爷的祭日快到了,我怕那时候还被关在这个破牢房里。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去扫墓。师父平日里怎么做的,你也怎么做,可不能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