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里没有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洗漱完毕出了院子,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林蝶衣惊叹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进到赌场,还没等她开口,就有小厮把她往楼上引。 瑹瑀瑄正在一个雅间里与东叔谈事,见她进来又简单说了两句,东叔便走了。 “饿不饿?” 见他的紫眸中闪着光亮:“是有点饿了,出什么事了?” “用过午饭,我陪你回林府。” “你知道了些什么?” “查到了一些和林家妾室的身份有关的事,昨晚梅姨把那本菜谱给了韩野,你母亲的死很可能是个意外。” “意外?我母亲不是被他们毒死的?” “你母亲确是中毒身亡,但没有人想故意害死她,只是一个可悲的巧合。” “巧合?”林蝶衣有些不能相信。 “我的猜测是你同你母亲一样,都对迷香敏感,可是你们表现出的症状不一样。而且,你母亲对别的东西也敏感,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便是香消玉殒。”看着林蝶衣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心疼的说,“林家妾室应该会知道的更清楚些,我要去向她问个明白。” “好,我跟你同去,不管究竟是何原因,也是了去一桩心事。” 吃过午饭,两人出了赌场,只见门口早已备了一台八抬大轿,后面还站着十几个小厮,紫檀带着那孩子守在轿旁,见他们出来,紫檀掀开了轿帘。 “你打算带着这么多人去林府?”林蝶衣还从没摆过这么大的排场。 “大小姐回府,应有的排场总是要有的。” “可紫檀不用同去吧,让他随轿,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他是负责吓唬人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自己还能说什么,弯腰坐了进去,不想他也跟了进来。 “你为何也要坐轿?” “外面天寒地冻,你看着我受冻能心安吗?”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冻着,林蝶衣白了他一眼:“这八抬大轿原是为你自己准备的,抬我四个人就够了。” “轿里宽大些,坐着也舒服,你不喜欢吗?” 两个人坐在轿中,怎么也没有一个人坐在轿中自在。林蝶衣在心里反驳着他,不与他争论,只是微挑起小窗上的帘子看着周遭的来往的人群。 轿夫们健步如飞,很快便到了林府。 才进院子就听见叮叮咣咣的声音,“这是在干嘛?” “大小姐昨儿才吩咐了要拆院子,今儿就忘了?” 林蝶衣到真是忘了:“东叔的动作好快,宋府那边也有人去打扫了?” “也是一大早就派去了,梅姨的意思是只要先能住人便可,等来年春天了再动土。宋府的匾额已经摘下了,找人做了新匾,用不了两三天便能挂了。” “梅姨准备叫什么?” “云开,她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守得云开见日出。” “有一次暴风雨过后,梅姨见到天边挂在云上的彩虹,便有了彩云庄这名字。我们能离开她,各自过平静的生活,是她最大的愿望。” “韩公子和楚公子已经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他们仍是留下了。” “我们每人都有不愿回想的过去,旖红妆是我们的家,梅姨是我们最亲的人,挥手离开,谈何容易。” 林蝶衣说着话,猛然觉得不对劲,诺大一座宅邸居然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周围只有拆墙的声音。 “林大人昨天回来便遣散了下人,收拾了细软,准备连夜出京。” “你即是知道消息,定是没让他们走成,否则何必摆这么大的架势走这一趟。” 瑹瑀瑄笑答:“你到真是没猜错,只是有一件事你没猜着。” “什么事?” “我的人还没等动手,就有人把林家三位给带回来了。” “谁这么好心?” “他就在后面,你去看过便知。” 林蝶衣看他一脸神秘,好奇的跟着他往后面走,在后院的柴房里见到了堵着嘴绑在一起的三个人,站在他们旁边的居然是祁先生。 “怎会是你?”林蝶衣颇为意外。 “在下昨晚正巧路过。” “路过?也未免太巧了些吧,你一个人把他们三个绑起来的?” “在下自是有帮手。” “宋林两家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林蝶衣眉头一皱,反而却看向瑹瑀瑄。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祁先生原来与东叔竟是旧识。他离开于府后回转家乡,待叔父的丧事办完后就进京寻了东叔。赌场的所有帐目都是他管着的,与梅姨商议建庄一事,他可出力不少,只是梅姨不认得他,而咱们又这么巧的竟从来没碰上过他。昨天围住林府,便是他叫人给东叔送的信儿,后来东叔让人都撤了,是他继续守在那里的。” “是谁帮你抓住他们的?” “祁某也不识得,发现他们要跑,祁某一路跟随,想办法留了记号,可还没等到赌场的人来,有几个蒙面人把他们绑在一起扔到我的面前,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瑹瑀瑄摇了摇头:“本以为是三公主的人,可却不是。” “唔唔唔……”林业勤见他们只顾说话根本就不管自己,着急了起来。 瑹瑀瑄走上前,却是把妾室嘴里的布拿了出来:“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便饶过林大人和你,否则你们三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求求你放了月影……” “她一个庶出女子竟对大小姐出言不逊,放过她是不可能,但我绝对不会要她性命。” “大小姐,求求你放了她,全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我愿意替她受罚。” 瑹瑀瑄冷哼一声接话道:“哪里容得你在此讨价还价,你若是不说,我今天第一个就先杀了林月影。” 妾室知道三人道性命全捏在这人手里,只得答应连连点头:“我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你配香的方子在哪里?” “在菜谱的封面夹层里。” “菜谱是如何得来的?” “是祖上传下来的?” “不是从宫里夹带出来的?” “别人都这么以为,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是前朝宫中硬抢了菜谱,祖上为了追回菜谱才进宫做了御厨,寻着机会带了菜谱逃出了宫。” “大小姐一见你就打喷嚏,是否有人怀疑过?” “只有夫人怀疑了。” “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我没有……我怎么敢做这种事。” “那你如何解释自从你开始伺候夫人,她便开始生病。” 妾室低着头却不开口,瑹瑀瑄看了紫檀一眼,一道冷光闪过,林月影的脸上便又多了一大条血口,眼泪划划的流了下来,流进伤口更是疼痒难耐,手又被绑着,只得难受的不停扭着身子。 “我说我说……恐怕是夫人也不习惯那香味,而且而且……我照着那菜谱做的菜,夫人也说有股子怪味儿。” “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我真的什么也没放,你可以问问大小姐,夫人虽不喜欢,但大小姐却是爱吃。” “那些饭菜都是你做的?”林蝶衣记得,有一阵子母亲院里的小厨房做的菜特别好吃,居然是她。 “你后来离开了院子,还有人按照你的法子做饭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夫人平时都不让我靠近大小姐,后来我出去了,更是连院子都不让我进了。不过我想应该是有的,因为厨娘时不时的就会来问我怎么做菜,听说她自己把菜谱改了,虽说大小姐不喜欢,但夫人却觉得味道不错,赏了她不少钱呢。” “你那菜谱里有没有相生相克的忌讳?” 她先是摇了摇头,突然脸色苍白了起来:“难道……难道……” “难道什么?”林蝶衣见她吞吞吐吐,着急起来,恨不得上去撬开她的嘴。 瑹瑀瑄拦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冲动。 “祖母曾经对我说过,那菜谱大有来历,做好了是人间难得的美味,若是做不好便是穿肠□□。” “什么叫做不好?” “就是必须严格按照菜谱上所写的食材准备,有的菜甚至连入锅的顺序都不能变,我当时没往心里去,后来也曾少放或多放了东西,事后想起也是担心,却发现没人出事,便觉得是祖母在吓唬我。别人都没事,夫人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林蝶衣被瑹瑀瑄拽出了柴房:“怎么出来了,她还没说清楚呢。”说完又想回去。 “蝶衣……”瑹瑀瑄抓着她的肩膀,心疼的看着她,“她不会知道的更多了,后面的事我来告诉你。我的人找到了你母亲曾经的丫鬟,但她已经病重,没说太多便去世了,但从她的话里也发现了一些线索。韩公子研究了她用的香和那菜谱,你母亲的死确是意外,但与她脱不了关系。你母亲对那香比你要敏感的多,表面上却没有反应,闻的多了身体里积攒了不少毒素,后来又吃了那改过菜谱的饭菜,不仅积累了新毒,还诱发了旧毒。” “可是那菜我也吃了,为什么我没事?” “菜谱与香是相克的,虽说你也对香敏感,但你因为吃了没做改动的菜,而抵消了体内毒素,又因为不喜欢吃改动过的菜,即使有轻微中毒,也很快就恢复了。而你母亲体内的毒素不但比你更多,又不喜欢吃那些菜而未能解毒,再加上吃了那些改动过的菜使得中毒更深,所以才卧床不起。至于为什么三年里病情没有恶化,不是因为吃了药,而是因为那个改动了菜谱的厨娘离府了。后来她处理完家中事务,重又回到你母亲身边,继续再做同样的菜式,你母亲的病才是越来越重。” “是我,是我害了我母亲,若不是我爱吃那菜,厨娘也不会去学着做,如果她不改,我母亲也不会吃的……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林蝶衣的声音颤抖而柔弱,她不是杀人如砍菜的杀手,而只是渴求母爱满心愧疚的弱女子。 “蝶衣,听我说……”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你母亲的死只是个意外,不是那个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若是一味的自责,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现在真相已经查明,你要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你母亲。” 林蝶衣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掌温暖了自己冰凉的脸,那双紫色眼眸的注视下,黑色的眼睛重现了光彩:“他们怎么处理?” “先带他们去一个地方,然后便随你处置。”也不给他们松绑,从府里找了一辆马车,将三人囫囵的塞了进去。 进到赌场大厅,不仅给他们松了绑,还有人给他们让座奉茶,瑹瑀瑄甚至含笑着站在林月影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香粉,你闻闻可喜欢?” 林月影大喜过望,顶着两道子刀口的脸,表情羞怯的打开塞子低头闻了闻:“我太喜欢了。”一抬眼那人竟不见了。 林蝶衣认出那瓷瓶,瓶子里便是林月影从她母亲那里要来的,要用在瑹瑀瑄身上的迷香。 林月影觉得浑身燥热,鼻子里闻到的全是男人的味道,她不受控制的起身往最近的一个男人身上扑去,那男的骂了一句丑八怪,一把推开她。 瑹瑀瑄带着林蝶衣上了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好戏。 伙计们得了吩咐,拽着林业勤和妾室,不让他们上前。 林月影见了男人就抱,被推倒了好几次,不仅脸上的伤口崩开,身上也撞出不少淤青,可她全然不在意仍是到处找男人。 赌场里的客人开始觉得她是个疯婆子,后来见她这样子,立马有人明白是被下了药,虽然脸已经没法子看了,但身段还算不错,便开始有人占她的便宜,而她则是配合的大声□□。那声音气的林业勤满面通红,妾室一边哭一边求玉公子大小姐高抬贵手。 林蝶衣听着那一声高于一声的□□,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我不想看了,快把她弄走。” 瑹瑀瑄示意了下,几个伙计上来把林月影拉进了后院的一个房间,那里现在关着宋家父子。 找人送了林业勤和妾室回去,宋老夫人的嫁妆也已经归还,宋家人和林月影也在几日后被放了,林蝶衣一时竟觉得空唠唠的,似乎生活一下子没了目标:“得让梅姨开始给我接任务,闲了几天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自己万事小心。” 瑹瑀瑄冷不丁的话让林蝶衣一愣:“你是要走了?” “我要离开一阵子。” “你要去哪儿?进山找绪衣教吗?” “现在想必已是大雪封山,需明年春末之后才能进山,天魔教那边一直在给我送消息,他们遇到了厉害对手,我的人已经伤了不少,我想去看看。” “我说怎么很久没看到教主缠着梅姨,原来他是没空。正巧没事,我与你同去。” “会很危险,而且事情很多,我顾不上保护你。” “我做的事有那一件是不危险的?乌鸦不需要别人保护。” 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便同意了,将她带在身边,会怕她有危险,不把她带在身边,又放不下心。这个小笨蛋,还真是折磨人。 “主人,宋家出事了,宋启扬与林月影发生争执,林月影扎坏了宋启扬的下身,她却被宋启扬失手打死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林蝶衣亲手把宋老夫人的嫁妆还回去的,还为他们找了一处小院落,言明事情已经过去,让他们安生过日子,才不过出去了两三天,这是又闹的什么,竟还出了人命。 瑹瑀瑄自是明白,否则他也不会派人继续盯着宋家。 那天给林月影下了药后,她被故意拖进了关着宋氏父子的小屋。因着药力的作用,哪儿还顾得上廉耻,当时宋启扬正靠坐在门口,见门被打开,推进来一个满脸是伤的女人。那女人一见着他就扑了上来,还不断撕扯着两人的衣服。宋启扬根本就没认出来人是谁,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二话不说就把她压在身下脱光了衣服。 宋明看着儿子享着艳福,也控制不住自己,竟是二男一女好不快活。后面的几日,林月影一旦清醒就会再度中毒,屋中糜艳不堪。 直到被放出来后,宋启扬见赌场的人竟把这婆子也塞进了马车,不烦恼的让他们把她轰走,才得知她竟是自己的妻子。老爹竟与自己一同玩弄了自己的妻子,是个男人也忍不下这口气,可他又不能把火气发到宋明身上,只得与林月影过不去。 林月影也是觉得抬不起头来,忍了宋启扬的打骂,可他却不知收敛,天天如此。她的小姐脾气爆发,与宋启扬撕打起来,抓起烛台扎进了宋启扬的下身。而宋启扬吃疼,狠狠的将她一推,她的后脑撞在了箱子的尖角上,立时毙命。 “宋家怎么处置的林月影?”瑹瑀瑄悠闲的喝茶问道。 “宋明因为林月影已经是庶出身份,只是给林家送了个信,就草草埋了。” “宋启扬如何了?” “已经找了大夫,性命无碍,只是以后不能……”东叔当着林蝶衣的面,没再往下说。 “宋启扬杀了人,官府不会不管,他如今已形同废人,等还了我的债,便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活着也是受罪。给他个痛快吧,将尸体丢到衙门口,就说他是受了刺激,自己扎伤了眼睛咬断了舌头后畏罪自杀。” “是。” 东树出去后,林蝶衣轻叹:“宋林两家已算得上家破人亡。” “父债子偿,林月影替林大人受了过。” “他一直视林月影为掌上明珠,现在人就这么死了,对于他来说,恐怕比自己死掉还难受。” “你是打算就此放过他?” “在将军府装鬼吓他时,他说觉得在我母亲身前抬不起头来,我当时还认为只是他的推脱之词,现在看来确是实情。假若他在我母亲面前能不那么自卑,我母亲若是能弱势一些,也许林家现在还是很幸福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是彻底不能抬头做人了,活着是受罪,死了反而就解脱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残忍?” 她摇了摇头:“伤身为下,诛心为上,报仇一事,你做的比我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