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女子看着她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此时一人横冲直撞的跑进来,一把掀开盖在平朵脸上的衣服,看见果然是她,脸上又是庆幸又是懊恼。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平朵听出她正是乔有的妻子,她此刻泫然若泣自责非常。想起他丈夫说她是个疯的,眼睛乱飘,果然看见她手里攥着的骰子。她大约二十多岁,眼睛明亮,看着像是个好人。 采柳看到站在一旁的是武岩,瞬时松了一口气:“今天是你啊。” 随即皱眉看着她们三人,焦急解释:“她不是!不是买来的人。你们动作也未免太快!”面带责怪的看着她们。 粉衣女子斜看了平朵一眼:“哼!我不知道这里还能住个贵人。” 仰首瞥了瞥采柳:“你把她送到这儿来,不说清楚,那就归我管,出了什么怨不得我。”然后转身往茶舍外面走:“哈,贵人。小姐?” 采柳忽略她的轻蔑,只转过身子试探的问武岩:“你,对她,啊?” 武岩轻点了点头。 采柳看着黄衣女子挫败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不是买来的,过几天就要走的。”她还在絮絮重复着。 黄衣女子拍拍她,一把拉了起来:“你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能死多好?”说着还歪头冲她笑了笑。 采柳只是含着泪撇了嘴:“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乔有就完了……” 黄衣女子轻轻撞了撞采柳,面露无奈:“知道啦,知道啦,她没事,你还不信武岩?要说胖子真是命好。”话头一转又问了一句:“忘了他了?” 采柳攥了攥手中骰子:“他,是以前。乔有是现在和以后。我照顾好她,乔有就能好好的。” “乔有乔有,不是一直嫌弃人干得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接纳他了?” 黄衣女子听她如是说,笑着擦擦她的脸,踢了武岩一脚:“傻愣着做什么。都听见采柳说的了,还不快给她解药,好生送回去。” 武岩半抱起平朵,端过递来的茶水喂进平朵嘴里,看着怀里的人慢慢睡去,然后横抱起她跟在采柳身后,上了芙蓉阁,轻柔地把她放回床上,又卸下纱帘细细掩好,转身下了楼。 “诶,她到底是哪里的贵人?”黄衣女子见采柳自从进了芙蓉阁就没歇息过,不是整火炉,就是点熏香。 黄衣女子这才看见芙蓉阁哪里还是以前清冷的样子,仔细看甚至连床都换了一张,添了一个满是书的书架,一张布了笔墨纸砚的桌案,一个装满了四季衣物的衣柜,一眼瞟去衣料不俗。等等等等,无不精美。 四周日日洞开的木窗关的是严严实实,甚至三面都挂上了青纱,开门的那扇墙留了四扇小窗,也挂了粉白的纱帘。 “全新的?”黄衣女子疑惑的问着采柳。 采柳把房里一应事物整理了一遍,又从钱袋里掏出两颗骰子,一把银角子小心放到茶桌上。 又看见原来的大妆台换了一个小些更显文雅的,黄衣女子凑上去闻了闻,不可思议的问:“白檀?” “嗯。都是花爷采办的,走公账。” 黄衣女子突然想起什么,低头往脚下看,果然:“青石都抠了出来,芙蓉阁真是毁的一干二净。难为他行动这么迅速。”又好奇发问:“她到底是什么贵人,我看就算公主来也就这样了。” 束起床边帘子,指使着采柳和她一起推了贵妃椅到塌前,然后蹲在新换的脚踏边,一副可惜的样子:“不识货,连这个也换了!” 找了两床薄被放在了贵妃椅上,又端了一盏灯放在床边,拉采柳一起裹着被子斜倒上去。 “你没了住处,又说要照顾她,肯定是要住在这里的。我也跟着你住住?”她笑看着采柳,等她答话。 “尔风——”采柳抱着她的肩膀,终是落了泪。 “诶诶,你都嫁了人了,我还呆在这儿呢,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尔风连连推她,却笑得越发开心。 她也二十三了,如果嫁人,孩子也该有六七岁。谁能知道她此刻这般境地,看着布置成这样的屋子,竟不舍得再走。这里干干净净的,连床上的人都干净的她不敢碰,不敢看。 “别哭了,这种地方可不能有眼泪。”她微笑着擦净采柳的脸:“不疯了?” “不疯了。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了。”采柳抬起袖子粗鲁的擦了擦脸,“你不是想知道她是谁吗,我告诉你,你能睡在她的床前可是天大的福气,你猜她是谁。”她仰起头,挑衅的看着尔风。 就算来的是九天玄女又哪里值得她如此骄傲,尔风知道她此刻想要表现的像儿时一样为看见贵人欢欣骄傲,遂也上扬了声音:“真的啊?会是谁呢。我睡在谁的床前是天大的福气呢。皇后?现在还没有皇后呢。”又掩嘴低声说:“公主么?听说公主床上睡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我猜不出。她是谁?” “是她,你看。”说着采柳拿出袖子里的告令,指着上面的画像给她看。 尔风仔细看了又看:“原来是她。竟是司徒家的女儿。”抬头往床上看,平朵正睡得香甜:“我之前做梦都想生在好人家,后来出来了个她,想着就算是现在这样也比她好。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不惊不惧,不卑不亢。”她把平朵看了一遍又一遍:“给她守夜,不亏。司徒家的人会来接她吗?” 听她这么问,采柳心中黯然:“不知道。这个城主不是找她吗?” 尔风嗤笑:“找她还不是看她长得好看。男人最是靠不住。不过现在也没人敢欺负她就是了,终究比我们好上一些。” “话说,这屋子比我们那儿,暖和多了,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她扯了扯被子说的大言不惭。 一年不见,采柳身上长了不少肉,脸上也素淡干净了。不由得出声询问:“嫁人,是个什么样的?” 采柳坐在那头低头想了半天,却像是忘了一样,只记得一直赌,一直赌。她皱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疯了太久,像堵了不少钱。忘了。” 尔风点点头,是了,她当时那样离开的,怎么会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呢。 “听说你什么都不认,只认牌九和骰子。乔有也都任由你去,他再不好也是拿了真心对你。也比在这里好。你原住着的现在让你以前□□的一个小丫头兰儿的领着呢,也改了名现在叫雨兰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干得是卖笑卖肉的活儿的时候叫花儿啊柳儿的,当了□□人的就要改成清风明月的名儿,到底是更脏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说完还咯咯的笑。 “喏,这屋子人儿攀了高枝儿,被个二品的领走了。我们说也就这屋的有这能耐,让人老远的来,接走还做的了正妻,也是个神人。又来个她,芙蓉阁果然出息。”昏黄的灯光下,她扫了一圈,仿佛还能看见那女子烟雾缭绕中的曼妙身段,仿佛还能听见她勾人喘息。伸出手臂对着灯看了看,依旧纤白紧致。想起那个女子,笑的浅淡:“做不了她。” 采柳看着她,张嘴做了两字的口型。尔风点点头。 夜深了,二人说了半宿的话终于渐渐睡去。 芙蓉阁外,一个身影空站了许久,听到楼上声音停歇,几步上了阁楼,立在门外弹进去两粒香珠,才缓步走了进去。 她坐在床边,凝视着沉睡的人,眼睛里温柔的像化了水,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又捏了捏:“小朵儿长大了,敢来这种地方了。没了拖油瓶,放纵了?”说完,咧嘴笑了。这人,正是武岩。 天色渐亮,她看看窗外深吸口气,刚站起身,就踉跄了两下扑了下去,眼看着要压着她,连忙伸出双臂直直的撑了起来。 她睫毛轻颤似醒未醒,又闻到她脸上冷香,笑的越发开怀:“小朵儿还是这么好闻,天亮了要来找哥哥啊。不来,我就,杀了你。”听见身后似乎有动静,两步窜出了房间。 到了阁下,突然想起按照她的性子,若不道个歉实在危险。叹了口气,撕下衣袖一角,咬破手指,快速写了两行,缀上名姓。想了想,最后认命又加上了两字,这才算完。 几步窜到阁上,轻轻趴到床边小心的掖在她的枕下,转身出了房。最后低垂着头,一步步又走了回来,趴在她脸上啃了两口:“找我!”说的又狠又重,才出了门。 三人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来。阁下早围了一群人。在底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是她们不想上去,是芙蓉阁站了十几个黑衣壮汉,一水儿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下面,目瞪前方一动不动。他们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稍有靠近便大喝一声‘走’,很是吓人。 也有女子露出肩膀,贴近了调笑,被一把推开不说,还附上恶瞪几眼。 身份高些年龄长些的女子看了情形也就回了自己阁楼,剩下的多是一些年纪小或是爱看热闹的丫鬟婆子。 平朵两天来睡了太多,头脑还有些昏沉,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床蓝色纱帐,感受着柔软温暖的床榻,熟悉的熏香,还未清醒就叫了一声:“未离!”待她坐起才看见只有床、帘帐是未离的,竟有些微失落。 听她呼唤,守在门外的采柳推开门,噗咚跪了下来:“小姐昨日受委屈了,要打要骂,全凭小姐。” 坐在床上的平朵迷迷瞪瞪,就听见她说什么打骂,认出是采柳,实在不想说话。 “好大的架子,竟让她跪了半天。不过是个亡国妖女,充什么大家小姐?”尔风站在楼梯上听的分明,那司徒半晌不说话,让她生气,拉起采柳对着屋内喊:“不说昨天她救了你,就是个不认识的也不能让人这么跪着。” 平朵穿好鞋袜,径直走到采柳身侧,深深福礼:“平朵方醒还未清明,让您跪了许久,是我的过错,不敢打骂。” 她二人看她施礼下拜,礼节端正语气真诚,倒给镇住了。 平朵半蹲良久,见无人回话直起身子,微笑着对二人点了头,回房就着铜盆洗脸净手,又找了一身朴素的衣裙,慢慢换了。 两人醒转过来,采柳赶忙收拾她的床铺。谁料平朵端着水盆说了声:“我洗完衣服回来还要睡会儿,不劳烦收拾了。”就出去了。 “大家小姐都这样?”门口尔风看着采柳不解发问。 “对她不好,礼让三分。对她好,性子却这般古怪。不知好歹。”走入房内,放下手中提着的茶水。 采柳像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两眼无神,直瞪着前方:“洗衣服。洗衣服。” 尔风一听不好,赶忙拽住她连走带跑的奔到医堂。放下人又往阁楼后面跑去。嘴里还不断喊着:“洗衣服!洗什么衣服!一个两个洗衣服!刚来就不要乱跑。” 可她到时,溪边只剩下一个空盆,哪里还有平朵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