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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门—钟声

战事频生的年代多的是热血青年、饥贫百姓更不缺青楼瓦舍零落女子。两国相交之地、兵家必争之地、屯兵之地,少了什么都不会少了青楼酒肆,更甚有平民也会刻个花牌挂在屋檐下,等熬过了饥饿,再远远嫁。倘若一直不好,这法子也能续命。    红门干得就是买人卖人的活儿,初时规模颇小,几个牙婆也就够了。随着束国衰落它倒兴起起来,这几年红门女子大都送往京都富庶之地。    南乡就是她们成长的地方。    偶有商贾前来采买,留作家姬或奉承官员,很是便宜。也有人前来观摩,然后重金带走几人。愿意娶为正妻的确是没有。    出了个静水,倒让不少女孩儿动了别样心思。    红门从来不缺美貌女子,更不缺离奇故事。    这条溪流见证了多少女子的陨落,藏纳多少肮脏龌龊,没人愿意提起。    初来的女孩儿都爱往这里跑,因为这里的花是南乡最美的,顺着溪水往山上走还建了一个凉亭,炎炎夏日可结伴纳凉,苦寒隆冬也是个寻梅赏雪的好去处。    等女孩儿成了女人,就再不来此处了。    南乡不缺少女,溪流也从来不会静寂。    尔风住在海棠阁,手底下也教导着几个小姑娘。她管教严格,从不许她们来这里。    但这小溪她也见了不少次,次次离别此次伤,实在是个不祥的地方。    尔风站在溪边看了良久,悠悠往回走。    “这是谁?自家姑娘也不管了,只顾围着贵人转。看我!海棠阁里的今天可不是都上学去了?”    抬头看见她一身乳白搀杂浅粉的缎裙,上面锈着大朵大朵的团花,开的极盛。玉面上化着淡妆彩影极为清艳撩人,樱唇小口朱红不点而艳,举止间闪现惑人的妩媚。    正是昨日那个粉衣女子,花名小君。住在荼蘼阁,正对着芙蓉。    想她应该看见了司徒,便走进去:“看没看见小姐?”她说话向来通直。    “怎么,人不见了就找上了我?”她手拿一个细长的竹条,眼睛盯着跳舞的几个女孩儿:“摆胯!”声音温柔娇媚,手一抬,啪的一声正打在那个十一二的女孩腿上。    细竹条韧性高,只一下就显出一条血红。不伤皮肉,却极痛。    尔风管教的姑娘一般学不到这样的艳舞。她们跳的大多是有些英气的剑舞,也不会穿这般少的衣服。整日读写诗书,唱些婉转小曲。大多送到富庶些的地方。    荼蘼里的姑娘大多送去边关,所以舞跳得最美,菜烧的最香。    尔风看着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在门口干站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小君看她表情却觉得揪心。她们是一起来的,呆在一起也有十年,从豆蔻到如今,争过打过,现在就剩了她们两个。    尔风性子泼辣又护短所以住到了海棠,专是接待有些小钱的老爷公子。管教的姑娘长相虽不是最美,但大多都是穷人家卖了的女孩。她长得美艳又会哄人,所以住到了荼蘼。接手的姑娘长得也更美些,大多都年纪小小就破了身子。    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没好气的说道:“好了,来个人倒让你心变得这么软。她晒完衣服种花儿去了。你只顾着采柳,把她给忘的干净。若遇上不长眼的,看花爷怎么收拾你!”背着身子数落了她一顿,又去教导女孩子去了。    “抬高!”啪的一声又是一声。    尔风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也不戳穿:“谢谢你啦。穿这般好看,打的这么狠,显得都不美了。”    心情愉悦的转身回了原路。    都是苦命的人,又都是一起从小姑娘走上去的,家人大多散了死了,留在南乡好歹有个去处,这里也就剩了她们相依为命。    “你知道什么?惯得她们都忘了形了。”手上却再没动一下。    南乡还有一个花舍,就在亭子后面。    她一面嘟囔着:“恁的能走。”一面拐过亭子下了山。    司徒果然正坐在小板凳上拢着泥灰。    花舍还是这么美。花农都是以前南乡里出去的,跳过艳舞做过鸨母当过牙婆,最后没个去处,就求了管事来这儿种个花。死后一把火烧了埋在花下成了肥料。    “你知道你捧的是什么,就乱摸?”她拎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平朵对面。    南乡无论哪里都藏了不干净的秘密,不好对人言,自己也不愿意提。    平朵埋着头挑挑拣拣,摸出一团黑灰的东西,伸到她面前让她看。尔风看过之后在心里猜了半天。    她收回手:“是没烧化的遗骨。”语气气平淡没有波澜。    当的一声丢进脚边的小铁桶里。那里已经装了半桶差不多颜色的骨块。    尔风低头看着,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疙瘩:“你……”    平朵慢慢摸完桌上的泥灰,双手捧起小心地放进另一边的木桶:“说是前天夜里烧的,下雨打湿了火。她们浇了油上去才勉强烧完。昨日太阳好,翻开晒了一天,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来时,她们正铲到布袋子里去,我帮着把骨头捡出来,再烧烧。”然后拿着一个笔刷把细灰一点点扫进碗里,又从地上的布袋捧出一捧,继续翻捡。    看她检查的格外仔细,不禁问道:“她们人呢?”    司徒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咬了嘴唇:“腿脚不好,我让她们睡去了。”    尔风抬脚就往花田后面的草屋走,进的门去只见原先五张并排的小床,空了三个。一下走了三认,南乡的她们竟什么都不知道。屋子里还留着浓重的尸臭味儿,她们应该把尸体放在了这屋子里。    恍恍惚惚退出房,扶着门滑坐在门槛上,眼泪喷涌而出。却只能死命捂着嘴哭的呜呜咽咽。    这,就是她们的一生了。    阳光洒下,两个老人面上带着笑,睡得安然。    她坐在门槛上哭,平朵当当丢着骨头,微风吹来竟然像一首缓慢唱着的歌谣。呜呜哭声是她们命运的悲凉,当当撞击是超脱的死亡。    初时,她哭的伤心,后来,破涕大笑。    “连安慰人都不会!活人不管,只顾死人。”她对着平朵的背低声埋怨。    走过去随她一起挑拣。    几次抬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奚落她么?吓唬她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终于,她不甘的问出。若她知道这里像阎罗地域一样恐怖,又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平静。    平朵手上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仍是收拾着碎骨。    她越是不理她,尔风越是愤怒:“你这是做什么?展示你的教养你的高高在上吗?”她劈手打掉平朵抓着泥灰的手:“就算我们再怎么不堪,也不用你来表现你的仁慈大度。你算个什么东西!原是个亡国妖女,据说叛乱的兵丁在你的绣床上万般□□,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呵呵,又嫁给了庚致远,哦,我见过一回,那样仙人一样的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脚塌上的东西看来是用了不少。这会儿,到我们这儿成了白莲花了,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贱货……”    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她站起身,对视着来人,咬牙切齿的说着:“是你!你也能打我了,昨天还幸灾乐祸的祝福她成了芙蓉花主,今天打我表忠心啊?”    “我去敲钟,林妈妈说捡完遗骨就敲钟。”平朵颤抖的站起,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往山上亭子跑。    尔风嘴里哈哈笑:“让个这么肮脏的寡妇敲钟,当真是妙的狠,妙的狠。”    “林妈妈,谁当得了她的妈妈?”手指着跑远的平朵,笑的前仰后合,等她扶着肚子站起身子,又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她伸手捂着了脸:“小君,你为了她打我?”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命也不比你好,你何苦说这些伤人的话?”    小君抽抽鼻子,双手扶着她的肩,直视她淌泪不停的眼睛:“你最善良疼人,今天怎么净干蠢事儿。走了任她走!死了叫她死!我陪着你!早都没了的东西,你伤心什么!”    “咱们这一辈子,不能奢求太多。有些东西,想想也就行了,总不能照一辈子的想。死了倒好,但你想想你管着的几个女孩儿,你死了,来个混账的人,糟践了,你不难过。你看这满园的花儿,她几个妈妈谁不比咱们苦,可也艰难着过了一辈子。不能总往坏处想。”    搂住她的肩膀,擦干她的眼泪:“知道你一时犯了癔症,看见她看见采柳,心里不平。你心地好,就当是在油锅里趟一道,赶明投胎做个王妃公主。”    尔风早被打明白了,刚才不过上了头,骂出来就过去了,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听她如是说,心里舒坦过来:“当王妃公主有什么好,跟她一样?还是当个男人的好。”    小君呲的一声笑了:“祖宗,可算好了。她,也受了不少难,到咱们这儿来再受你刁难,真是不好受。”    “昨个儿还稀罕的给人家守夜,今天把人家欺负成这样。”拿着一根纤纤细指直戳她脑袋。    尔风连连躲避,嘴里还狡辩:“说两句不疼不痒。我就不信你看着她样子能不欺负她?!”    “是。我也欺负她,瞅着机会就欺负她。”小君一抬衣袖,宽大的袖子落在长案上,坐在平朵平朵坐过的小凳上。    “方才,我看她去洗衣服‘好心’指点她到这儿来。我告诉她上面有个天成的碧潭,聚了山上的积雪露水而成,潭水甘甜可口,这溪就通到那里。她开心的舀了一盆,洗好衣服我又告诉她,上面叫落珠潭,说亭子上的对联会告诉她一个有意思的故事,谁知道她到了这儿。”她挽着衣袖细细扫好泥灰,站起身来钟声连绵不绝:“她要敲多久?傻子,这钟音儿小,也就咱们几个阁子能听见,她是想让多少人来?”    “你说,她明不明白?”    “她年岁小,武岩说她还是处子,你告诉她这些腌臜事做什么?她都到这儿来了,怎么不明白。妈妈嘴碎能不说!”尔风抖干净布袋一股脑的塞在铁桶里,骂骂咧咧说道:“在这儿住几天,你欺负完我欺负,作孽。”    小君撑着头看她:“真当自己是好人了!”看到她身后绕过来的几人,甩着帕子招呼:“呦,都来啦。种花的妈妈死了,咱们给帮着送个葬……”    “自家事儿,让个外人敲钟,也不嫌寒碜!”一身白衣的带了个小姑娘,抬眼看着亭中飘飘欲飞的敲钟人,冷冷说着。    小君听到,心中暗笑:又一个。她这受欺负的日子是没完了。    尔风却正面怼了过去:“你是内人,你敲啊。”    “谁愿意敲谁敲去。真当是什么长脸的活儿?”蓝衫女子年岁长些,很是看不惯她们争来抢去。    小君不满她总是倚老卖老,还一副清高的样子:“姐姐,她来了之后,您就把我们拉到后面去了,她再好比我们好?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呀,她还成了鸡。那也是个凤凰鸡,姐姐,您看呢?”    白衣女子怒不可遏,刚想骂出什么话来,身后带着的小姑娘拉住她问:“姐姐,她要敲多少下,上面怪冷的。”    瞥了一眼小姑娘,又抬头看了看敲钟的司徒平朵,心里泄了气:“谁知道呢!说不定敲个二百七十下。谁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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