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玚升职很快，不到一个月就升职为什长了，一半是他自身的实力，另一半则是谢玦与唐婴终于不再落子布局，这局棋进入了厮杀阶段，而只是初始的厮杀阶段，参战了的各军的底层军官就换了一茬。　　　　而按着辰律规定，战时上头顾不上委任新的将领，那么在将领战死后由下一级的将领自动担任临时的将领。　　如什长若是战死，便由其麾下的伍长自动升为什长，至于是那个伍长升，自然是由第一伍的伍长升。子婴是第三伍的伍长，即是第三伍又怎会升什长？自然是第一伍的伍长战死了，第二伍的伍长顶上，然后他也战死了，于是子婴顶上，总算没再战死，避免了这一什的人马不到一个月就得连换五个什长甚至更多的惨剧。　　　　虽然战时伍、什、曲级的底层将领是换得最快的，但这次换得这么快，子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才开始就换这么快，那等白热化阶段了，底层的将领只怕得跟韭菜似的了。　　　　季玚执行了一次斥候任务，辰国的骑兵主要是轻骑兵，重骑兵也有，但养一个重骑兵都能养近百个普通士卒了，每个重骑兵本身就是锐士中的精锐，因而重骑兵数量极其稀少，主要在西北境，西北境的上将军晋磊的主要对手是游牧民族，那是能骑在光背马上驰骋草原的存在。齐国的骑兵与游牧民族的控弦之士一比，骑术差得不是一点两点，辰王也是因此将国中的重骑兵都给了晋磊。　　　　东境的对手虽然以骑兵为主，但辰国的现实情况注定谢玦无法建立大量的骑兵军队与齐国硬刚，加之他的另外两个对手不像齐国那么特立独行，他也犯不着为了三个对手中的一个专门培养大量骑兵，当然，辰王也不会答应就是了，没钱，西北境已经烧钱烧得他牙疼，东境不可能效仿。　　　　骑兵大抵是谢玦手里的一根鸡肋，留着吧，跟齐国对上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丢了吧，对上离国与唐国的时候还是能起不少作用的。　　　　斥候是其中一个用处，也是最危险的。　　探查地形与敌方兵力分布，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发现，而被发现了就必须跑得快，而为了速度，斥候最多带把剑带张弓和几枚箭矢，大多数是只带把剑。不想跑，想留下来跟敌人硬抗也不是不可以，但...斥候调查的地方就算不在敌方的控制范围也不会离得太远，一旦被发现追杀的人不会少，若是不跑，那就和跑不快一样，永远都不用再跑了。　　　　季玚被收拾了近一个月后就被指派了斥候任务，勉强算平安回来，挂彩总胜过死亡。　　而因为完成了任务且挂彩的关系，季玚终于得到了一日的休息时间，第一时间就来看子婴了。　　　　这几日的战事他也知道一些，底层军官换得特别快，也不知子婴是否无恙。　　一来就看到子婴在操练下属，显然是无恙的。　　　　看到季玚身上的伤势，子婴愣了下。“你这是？”　　没听说骑兵最近有什么战事啊。　　“斥候任务。”季玚随口回答。　　子婴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　　在宫中长大，季玚别的不一定好，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不错的。“有什么问题吗？”　　　　子婴道：“斥候一般由老兵担任。”　　“没有新兵？”　　“那多半是后期，且是老兵剩下不多的时候。”　　斥候任务很重要，不管是哪个将领，只要脑子没出什么问题，都不会让一个进军营不足一个月的新兵去当斥候。　　　　季玚想了想，问：“斥候升得快吗？”　　“各个兵种里，斥候大抵是最容易立功的。”子婴回答，也最危险。　　　　季玚大概知道自己的遭遇是怎么回事了，谢玦真不愧是谢玦，太有特色了，他就不怕将人给整死？　　　　“你想到了什么？”子婴问。　　“栽培。”季玚回答。　　“你差点死掉。”子婴指了指季玚的身上的伤势，这可不是轻伤，只是小歌给的药好，不然这会季玚应该在床上躺着。　　　　季玚道：“若是活不下来，上将军大概会用一句我太脆来回答洛邑。”　　　　子婴没见过谢玦，小歌也没见过，但小歌与谢玦有多年的书信往来，而谢清是谢玦的儿子，子婴从他们口中也做了一些了解，谢玦还真有可能那么做。　　　　东境是贵族庶子镀金的禁区，很少有贵族庶子愿意来这里镀金。　　原因？　　谢玦从来都不看贵族庶子的父亲是谁，反正人来了，往危险的战场一丢，活下来了就是一名好兵，活不下来，那就是命不够硬，他也爱莫能助。　　　　从人性角度来看，谢玦这么我行我素了三十年还没死也是个奇迹。　　　　子婴给了季玚一个同情的眼神，虽然不知道云唐想要做什么，但他将季玚交给谢玦绝对是一件很吃苦头的事，于季玚而言。　　　　“能得到上将军的培养也是一件好事。”季玚道。　　谢玦虽然是五位上将军中出了名的不讲人情与严苛，但被他培养后还能活下来的也全都轻松封侯拜将了。　　　　“加油。”　　季玚点头，那是必须的。　　看了眼正在训练的士卒，季玚问：“他们这是？”　　训练不像训练，感觉有些怪异。　　以伍为单位在混战，但要说混战又不是特别的混乱，有种莫名的调理。　　　　“训练啊，提高活下去的训练。”子婴回道。“打群架的时候得有人放风，有人压阵，有人动手。”　　　　“呃，战场上兵荒马乱的，跟打群架可不一样，很容易就被冲散了。”季玚提醒，这是近百万人的大战，不是街头打群架，一旦打起来那就是一锅杂得不能再杂的杂粮粥。　　　　“所以我在研究不同人数时的群架打法。”子婴指了指正在训练的队伍。“现在这是六人的打法，两个人逮住一个敌人以最快速度杀掉，三个人压阵，避免被打扰和冲散，还有一个人休息，休息够了就换下最需要的休息的人。”　　　　伍是基层单位，战争刚开始时都并非一锅粥，即便成一锅粥了也多半还是以什伍为单位，因此子婴一时半会也只能想到这个，至于冲得更散了怎么办，他还没遇到过那种情况，没法研究，也没时间。　　　　“办法不错，但你怎么保证压阵的一定能扛住？”季玚皱眉，子婴的法子他大概能够理解原理，但也有弱点，一旦被冲散，就惨了。　　　　“所以负责压阵的必须是最整个伍里最强的，避免被冲散。”子婴叹道：“他们....趁着还有点时间，能提升多少是多少。”　　　　“用最强的负责杀敌不是更好吗？会快很多。”季玚道。　　子婴默然须臾，问季玚：“你觉得一场大战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季玚立时就明白自己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小规模冲突还好，但大战时，打上一整日都是正常，他的提议在收割人头时的确快了很多，可再强的人也不可能高效收割人头一整天，那对体力的消耗太大，而战场上，绝对没时间也没地方让你进食恢复体力。　　　　冲突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大。　　比较重要的几个战略地点被两军反复争夺，死去的人估计都能堆出一座大山来了。　　　　子婴升职很快，秋季结束，进入冬季，天寒地冻，大雪封路，谁都没法再打，只能暂时休战等春季雪化的时候继续打，而此时的子婴已经升为曲尉了，手底下管着五个什的人马，一百五十人。升职原因也很简单，曲尉死了，打得正激烈，等上头委任，那黄花菜都凉了，还没死的什长们自己讨论了下决定让子婴当曲尉。　　　　子婴的表现并不引人注目，他所带的什里收割的首级在军中属于中上游。但只有与他同一个曲的什长们有留意到，这家伙收割首级很稳定，并且很少减员，除非属下在战场上当场阵亡，否则只要剩下一口气最后也会被他活着拖回来，之后能不能活就看军医的本事了。如此种种加起来就是，子婴的什是全军减员最少的一个什。　　　　只要没死，战争结束后子婴必然会有不错的爵位。　　按着辰律，斩首一人，平民可获得最低等的爵位。　　继续立功，爵位还能提升，不过随着爵位的升高，需要的人头也越来越多，最高的列侯爵位若没个万儿八千的人头根本封不了。　　　　除了个人斩首会有爵位和提升爵位，还有一种情况也可以得爵与提升爵位：满功。　　一支军队若是在战争时抢到了足够的人头，伤亡也没超过一个线，全员得爵或提升爵位。　　如什，若能斩获三十个人头，且全员的阵亡不超过三成，是为小满功，全员没爵的得爵，有爵的爵生一级。若是斩获首级超过百人，且阵亡不曾超过两成，爵升两级。若是曲，那需要的人头总数也更多。　　　　因着条件过于苛刻，小满功与大满功的律令几乎被人忘却，很少有人还记得有这两个特殊规定。　　　　全军之中，至少在战争完全结束论功行赏之前不是身边的人很难发现。子婴明面上的表现不是最出挑的，但他满足了小满功与大满功的标准，且是超额达成标准，阵亡连一成都没有。　　　　跟着这么一个老大，活下去的机会会更大。　　利用小满功与大满功这两个特殊规定提升爵位是慢了点，但胜在稳妥，只是旁的人都没这本事，因此只能从个体斩首的方面努力。但子婴显然有这个本事，既如此，为何不选他？只要不是亡命徒，谁不想活到战争结束，活着回家？　　　　因此子婴在只用一个秋季的时间便升到了曲尉的位置，再往上就是管六百人的部司马，算是中层将领，不像底层将领一般一碰上大战就好似韭菜。且中层将领是需要上面委任的，哪怕是战事便宜行事，战事结束后也要补上委任的手续这才能将假字给去掉，若是上头觉得你还不够格，那不仅可以去掉假字，连职位名字都可以去了。　　　　一般来说，战事时便宜行事所产生的中层将领只要能够从前期或中期活到战事结束，去掉假字是妥妥的事，自然，后期顶上的就不一定了。　　　　然而，子婴的年龄真是个硬伤。　　年龄是个硬伤也就算了，他还矮。　　不像季玚，同样升职很快，但没人对季玚有什么异议，原因便是季玚长得高，明明连舞勺之龄都没有，身高却不比束发之龄的少年差，甚至更高。他不说，别人还真看不出他连舞勺之龄都没有，最多就是觉得这少年脸真嫩，娃娃脸吧。　　　　子婴的身高，他唯有心塞，刚开始时还不乏手下刻意盯着他的身高想笑不敢笑，多揍了几顿后这样的情况才消失。但这并不能改变自己的身高，想到小歌曾经说过的，自己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不少年，子婴更心塞了。　　　　若是上面的高级将领看了自己的身高会不会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觉得自己不靠谱，然后就不给自己升职？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　　身高真是个麻烦。　　子婴四肢与背上都绑着沉重的沙袋一边跑一边监督着同样全副武装加沙袋的手下在雪地中跑着，谁跑得慢了就是一团雪丢过去，用得是巧劲，不会受伤，却特别的疼。　　　　一片柳絮般的雪花落了下来。　　有士卒提醒子婴：“曲尉，下雪了。”　　子婴淡淡道：“我看到了。”　　“我们不回去吗？”　　子婴道：“训练还没结束。”　　训练的确还没结束，但你让大家在雪地里魔鬼训练也就罢了，现在下雪了都不能休息，一会给埋了或冻死了怎么办？但士卒没将这话给说出口，上一次下雪的时候子婴同样拽着所有人在外头训练满了足足三个时辰才回营地。　　　　柳絮般的雪花只是前奏，雪越下越大，到最后的时候比鹅毛还要大，砸在身上生疼，却不冷，不管是谁一直都在高强度的训练中都很难觉得冷，相反，一直在出汗。　　　　子婴严格的带着人训练了足足三个时辰，这是冬日时的训练量，若是农忙时节会少一些，毕竟，东境几十万大军纯靠后方养的话也是很大的压力，因此军营都有军田，不要求种得特别好，但能种出一些粮食是一些，可以减少一些压力。不过，如今是冬日，地都冻严实了，自然就没那个必要了，一天三个时辰的训练是必须的。　　　　回营的路上没人敢因为累就蜗牛一般的走回去，太冷了，若是走得慢了点，身上的汗和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就会冻起来，滋味相当酸爽。　　　　快到自己这一曲所属的帐篷曲时子婴被一头雪白的狼给扑倒了，因着人一直没回来，雪也就没扫，这一扑倒，整个人都镶雪中了。　　　　所有人都愣了下，曲尉几时这么没警戒心了？平时哪怕是睡着了，别人稍微靠近他一点都会立刻醒来吗？　　　　被镶进雪层中的子婴一个翻身将雪狼给按在了地上。“雪团你怎么在这？”　　雪团冲着旁边的麋鹿嗷呜了下，意思很明显，捕猎回来看到他，高兴之下就扑过来了。　　　　众人也看到了那头麋鹿，原本以为是别的部队猎的，因此就算看得流口水也没去碰，不过，若是这狼猎的，而这狼又和曲尉很熟？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换换口味了？　　　　辰国军队的待遇不错，尤其是有爵位的士卒，根据爵位的高低不同每个月都能分到不少肉，而哪怕尚未有爵位的新兵，每隔三日也能吃上一顿肉。自然，锐士例外，锐士所属的精锐部队哪怕是没有爵位的新兵也是顿顿大鱼大肉。　　　　东境是辰国各边境中军队数量最多，待遇也最好的地方。　　一日两餐，至少一餐是有肉的。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则是因为谢玦，他是谢琳的弟弟，对于这个弟弟，谢琳从来都不吝于在不伤害辰国利益的前提下给他最好的待遇。比如谢玦当了将军，谢琳便给他的军队最好的后勤。　　　　子婴带的这一曲兵马多为新兵，却不缺肉吃，收割了那么多人头，便是顿顿大鱼大肉都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军队里是没有鲜肉的，军队行军只带干粮，带着牲畜太不方便了，因此哪怕是顿顿有肉，那肉也是或风干或腌制的肉干，吃一两顿还好，但天天吃，那是折磨。更悲剧的是，还不能不吃，不论什么时候，肉和盐都是补充恢复体力最好的东西。　　　　整个军营所有人都非常希望这场仗早点打完，打完了就可以回到原本的驻地，而回到原本的驻地就可以吃上鲜肉了，每个固定军营都与周围城镇养殖猪羊的屠夫有长期合作，非战时吃的都是鲜肉。　　　　平日里吃着鲜肉还没多少感觉，如今天天啃肉干，顿觉以前的日子是仙境。　　　　“你在这里，小歌呢？她是不是也在？”子婴抓着狼脑袋问。　　狼回以嗷呜嗷呜。　　好吧，虽然养了这头狼挺长时间，但子婴到底不是雪狼，听不懂雪团这一串的嗷呜是什么意思。　　　　雪团想了想，咬着子婴的衣服就要他跟着自己走。　　子婴见此便让手下人各自回帐篷换衣服饮姜汤，收拾好之后再清理积雪，免得帐篷被积雪给压塌，不然晚上就没地方睡了。　　　　“曲尉，那头麋....”副将问。　　“煮了。”子婴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