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还是巫轻云、辛学文欠缺生活阅历,对风险的评估不足。在皇宫内纵火,上面怎么会不严查? “你先别急,赵公公不也参与审案了吗?不妨先找他打听打听!” 辛学文苦笑:“云儿姐,你是不知道!赵公公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做事低调得很,凡事能躲就躲。会审的事,他借口司礼监事务繁忙,根本就没参加!” “既如此,你主动禀报皇上也好,大不了就是责罚一顿,总比被梅妃娘娘收拾的好!” 当天晚上,辛学文看成德皇帝心情似乎还算平稳,就老老实实坦白了此事。皇帝一听,勃然大怒,可那火气大多却是对着梅妃去的:“大胆、大胆,竟敢派人窥伺朕!你这小子也是,这等大事,为何不先禀报朕,却在下面瞎闹?” 小辛子趴在地上:“皇上,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梅妃娘娘再有不是,皇上也不会真与她计较。可我把她卖了出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成德皇帝冷哼一声:“糊涂!还夫妻没有隔夜仇,把朕当民间的愚夫愚妇吗?你起来吧,念你也是好心,朕就不公开处罚你了。不过你这事办得实在是愚蠢,朕也不能轻饶你!这样吧,反正赵瑾贤这个老货最近有点偷奸耍滑,回头马荣禄再审案子,你就代表他去旁听!” 小辛子一听,脸都绿了。赵瑾贤都知道这是个是非窝,所以躲得远远的,皇帝却让自己去旁听,这关系可怎么处?不说别的,梅妃派人来找自己打听个消息,自己说还是不说? 第二天一大早,辛学文苦着脸,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内务府大堂。天命皇朝皇宫有两个特殊的地方,地理位置在皇宫内,实际又不是内廷机构。一个是丞相轮值办公的西园,另一个就是内务府衙门所在的东园。 大堂之上,别人都没到,只有几个洒扫的杂役在。见了辛学文,他们纷纷磕头行礼。辛学文懒得搭理,自顾自搬张椅子在角落上坐下了。不多一会,尚宫园的陆雪琪陆尚宫就到了。 辛学文连忙起身行礼:“陆尚宫,早安!” 陆雪琪与巫轻云的关系不错,连带与辛学文也有了几分交情,言谈之间随意得很,一边在她的座位上坐下,一边轻声问道:“辛公公,你怎么来了?” 辛学文也挨着陆雪琪的下首坐下来,正要给她解释,拱卫司副总管连彧鲂走了进来,他只好又站起来见礼:“参见连副督!” 拱卫司总管被尊称为督帅,副总管则被尊称为副督。同样是总管,内务府总管就没有这个荣幸。因为那是纯粹的文官职位,没法往武官体系上靠。往文官体系靠呢,文官太计较,这个便宜不好占。 连彧鲂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辛公公,你这是?” 辛学文答道:“赵公公走不开,皇上说了,让我来替他旁听!” 连彧鲂微微一笑,转头又与陆雪琪寒暄了几句。 作为御前侍卫营的两位副总管之一,连彧鲂也是堂堂从二品。对于皇帝身边的亲信小太监,他表露出一点起码的礼貌就够了,却犯不着讨好。再说了,一个是四十几岁的官场老手,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两人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连彧鲂的时间卡得恰到好处,几乎是前后脚,内务府总管马荣禄也到了:“连总管、陆尚宫,两位早!咦,这不是小辛子公公吗?” 自从担任了皇帝的亲随小太监,除了皇帝、妃嫔和赵瑾贤,就很少有人叫辛学文小辛子了。即使连彧鲂,也是称呼他辛公公。马荣禄却取了个平衡,叫他小辛子公公。 辛学文不敢怠慢,连忙弯腰施礼:“拜见马总管!” 马荣禄嘴里喊着免礼,人却没动弹:“你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不用这么客气!怎么,赵公公还是没空?” 辛学文的腰刚抬起一半,闻言就停住了:“是,皇上说,司礼监有点事,所以让我替赵公公旁听!” 一听是皇帝的意思,马荣禄连忙转移话题:“也罢,你虽然是旁听,好歹今天四家的人都齐了。连总管、陆尚宫,要不咱们开始?” 连彧鲂、陆雪琪齐齐点头:“听马总管安排!” 三人就在大堂上面依次坐下,马荣禄居中、连彧鲂在他左边、陆雪琪在他右边。至于辛学文,本来就只是代表赵瑾贤过来旁听,自身的身份也不够,就很主动地把椅子搬到侧面坐下了。 没过多久,牛东方被带了上来。辛学文在旁边看了,牛东方满脸憔悴,本来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现在却无精打采的,也不知是心理压力过大还是吃了苦头。 马荣禄依然主审:“牛东方,想好了没?前天在角楼里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牛东方摇头:“没别人。” 马荣禄轻笑:“连总管、陆尚宫,你们看,这小子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明明那两个小太监都指证了的,他却矢口否认!” 依道理说,牛东方乃是拱卫司的人,连彧鲂应该帮他说话才对,可事实恰好相反,连彧鲂说话硬气得很:“既如此,那照咱们昨儿商定的来!” 马荣禄又看着陆雪琪:“陆尚宫?” 陆雪琪脸上有一丝不忍:“一般说来,事不涉妻儿。不过此事涉及皇上安危,此人又如此冥顽不灵,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到堂上三人的对话,牛东方的脸色变了:“三位大人,你们什么意思?” 马荣禄冷笑:“皇上震怒,立等着我们要结果,哪有那么多功夫与你扯皮?既然你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只好先把你全家拿下!我告诉你,他们现在就在慎刑司。” 天命皇朝的司法系统比较复杂,御史台、刑部、大理寺都有部分司法职能,并称为三法司。三法司乃是外廷机构,管不到内廷的人和事。皇宫内部的司法事务,都交给了内务府慎刑司。 宫女、太监、侍卫犯一般性的错误,分别由尚宫园、八监和御前侍卫营自行处置,这可以理解为行政处罚;错误严重的,才会移交慎刑司,算是进入了司法程序。 但慎刑司毕竟又不是正式的国家司法机关,他们办案子,可没三法司那么讲究。天命皇朝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慎刑司中无冤狱”。这不是夸慎刑司公正,而是说只要进了慎刑司,不管你有没有罪,最终结果肯定是有罪,所以不存在冤狱。 牛东方自己也许能够在慎刑司的逼供下扛一扛,他的家人可不行。这厮下狱后还没有遭受严重的刑罚,因此心存侥幸,以为可以抵赖过去。却不知马荣禄等人根本没打算与他纠缠,而是准备从他家人这里打开突破口。 身为侍卫,牛东方深知慎刑司的厉害。如果自己不老实交代,不用两天,恐怕一家老小就都要报销在里面了。因此他略一迟疑,就正色问道:“马总管、连副督、陆尚宫,我交代与否,反正都是一个死,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我坦白之后,你们能否保证我的家人无恙?” 马荣禄左右看了一眼:“你做的事,只要你说了,我们又何必牵扯你的家人?” 牛东方摇头:“你们确实没必要为难他们,别人可不好说!小人大胆,还想讨个担保,只要江督帅愿意出面,小人就什么都肯说!” 正如辛学文前面说过的,江宁骧做事有担当。一来是他性格如此,二来他跟皇帝的关系太好了,不怕别人给他穿小鞋。牛东方在御前侍卫任职多年,对江宁骧的为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马荣禄思忖了一下:“小辛子公公,要不麻烦你跑一趟?” 辛学文连忙站起来:“是,小人这就去!” 辛学文一路小跑,赶到了御前侍卫营办公的午门楼下。江宁骧一听就笑了:“这个马荣禄,怎么能让辛公公跑腿?” 辛学文不敢接这个茬:“内务府大堂上,就我一个白身,我不跑腿谁跑腿?” “呵呵,他内务府又不是没有手下!让你跑腿,大概是怕我不肯去。你毕竟是皇上的人,你来了,就代表了皇上的意思!不过马荣禄还是欠考虑,皇上的人,他怎么敢差遣?” 辛学文没话可说,只好讪笑几句在头前带路,心底还嘀咕着:江督帅为人宽厚,说起马荣禄来,却都是含沙射影的,外面传说这两位不对付,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内务府总管马荣禄和御前侍卫营总管江宁骧都是成德皇帝的心腹,但这两人的关系却很一般,甚至还颇有些龃龉。 说白了也简单,皇帝的恩宠有限、朝廷的官职也有限,给了你就给不了他,难免产生冲突。内务府虽然列在外朝,做的却是内朝的事,想去六部等正式政府部门任职不太可能。马荣禄想升官,只能琢磨拱卫司的位置。 内务府总管是从三品,御前侍卫营总管是正二品、副总管是从二品,下面还有三个正三品一等侍卫。对马荣禄来说,最理想的安排,就是干着内务府总管的实缺,再给个一等侍卫的名分。可当初之所以把内务府总管的品级设得偏低,就是因为权力太大。马荣禄什么都想要,自然难以如意。 马荣禄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成德皇帝不好硬性拒绝,就把此事推到了江宁骧头上。江总管得了皇帝的授意,一句话就顶了回去:干一等侍卫可以,来拱卫司任职! 拱卫司的一等侍卫品级确实很高,待遇也很优厚,但却只是个警卫头子。御前侍卫营总共不过两千人,分为三营,轮流承担皇宫警卫任务。所谓的一等侍卫,其实就是各营都尉,管不了几个人不说,还要在皇宫各处巡视。这种压力大、没油水的位置,马荣禄怎么肯接? 因为不知其中的究竟,马荣禄一直以为是江宁骧作梗,江宁骧又不可能把皇帝卖出来,更不会主动向马荣禄低头,所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到了现在,也就是见面点点头,连寒暄几句都嫌多。 江宁骧来到内务府的时候,连彧鲂已经主动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可马荣禄却还坐在主位。这却不能怪马荣禄拿乔,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是内务府负责审理此案,又是在内务府的地盘上,他当然要坐中间。 可江宁骧毕竟是堂堂正二品的拱卫司总管,点头示意之后,他根本就不落座,而是径直走到了牛东方身前:“牛东方,本督来了,你有什么要求?” 牛东方给他磕了个头:“督帅大人,都是属下的错,不过此事与属下的家人无干。属下的罪责,属下一人承当,还望大人庇护属下的家人!” 江宁骧点头:“行,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牛东方摇头:“多谢大人成全,属下不敢再有其它奢望!” 江宁骧扭头就要走:“那好,你好自为之!” 马荣禄本想叫住江宁骧的,想想却又没开口。牛东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想来此事还有隐情,搞不好背后真有自己惹不起的人在。如果这样,当然留江宁骧在场更好。可现场都是人精,他一开口,就有怕事之嫌。反正牛东方是拱卫司的人,拱卫司副总管连彧鲂也在场,真要有事,他江宁骧也撇不干净。 “牛东方,你说吧!” 虽然下定了决心,真要坦白时,牛东方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是,那天在角楼里的,是梓福宫的侍女兰儿……” 马荣禄“噌”地就站了起来:“谁?” 连彧鲂、陆雪琪的眼睛也瞬间瞪大。辛学文早有准备,却也故作惊讶地站了起来。 话一出口,牛东方倒没那么紧张了:“梅妃娘娘的侍女,梓福宫的兰儿姑娘!” 马荣禄坐了下来:“她跑角楼里面做什么?” 牛东方苦笑道:“最初是找我搭讪,我一时把持不住,与她成全了好事。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窥伺皇上的行踪。皇上一离开乾清宫,她就跑回去禀报……” 马荣禄忍不住再次打断:“你确定她是跑回去禀报别人?” 牛东方有点不屑地抬头看了马荣禄一眼:“马总管,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再想想。刚才是我记错了,兰儿来角楼,就是为了与我幽会,与她人无干……” “你且打住!”牛东方改口的时候,马荣禄又开始后悔,连忙喝住他,转头看着其他三人,“三位,咱们先合计合计?” 宫内都知道,兰儿乃是梅妃的心腹。她跑角楼上窥伺皇上,自然是梅妃的主意。可马荣禄惹不起梅妃,听牛东方话风不对,下意识就想阻拦。这种事情,当然是全部推到兰儿身上才好,否则怎么收拾? 可拦完之后,马荣禄立马又想到,在场还有连彧鲂、陆雪琪、辛学文三人,这三人背景各不相同,想法可未必与自己一致。万一有谁透露出去,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把牛东方带下去之后,马荣禄满脸苦笑:“三位,你们也都听到了,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辛学文低着脑袋不说话,他觉得,现场四人,就他地位最低,轮不着他说话。可实际情况正好相反,马荣禄、连彧鲂、陆雪琪三人都盯着他。辛学文半天听不到有人说话,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其他三人的眼神。 “辛公公,你有什么高见?”到这时候,马荣禄也不叫他小辛子公公了。 看着三人脸上企盼的表情,辛学文瞬间反应过来:他们不是问我有什么高见,而是想探听皇上的心思! 这里面的道理也简单,如果包庇梅妃,皇帝高兴不高兴不好说,其她嫔妃肯定要记仇。可如果不包庇梅妃,万一皇帝不乐意,祸事更大。所以平衡来平衡去,只能照皇帝的心思来办。别的嫔妃就算有意见,好歹皇帝能挡一下。 “三位大人,小人心思驽钝,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起什么来。这样吧,回去之后,我好好想想,实在不行,还可以向赵公公讨教!” 马荣禄连连点头:“没错,是得回去想想!各位,咱们今天的审案,不行就先到这,大家都回去想想!” 辛学文回到乾清宫,却既没找成德皇帝也没找赵瑾贤,而是跑去找巫轻云了。把今天的经过一说,巫轻云禁不住也笑了:“这些大人,原来也这么胆小!” 辛学文央道:“云儿姐,你别笑了,我这心里直打鼓呢!不管怎么说,我掺乎到这事里面,总是得罪了梅妃娘娘,将来可有苦头吃!” 巫轻云却不急,反而笑吟吟地问道:“小辛子,你知道陆尚宫是谁的人吗?” 辛学文一愣:“陆尚宫?我看她行事不偏不倚的,没觉得她跟哪位娘娘更亲近啊!” “你别忘了,我还伺候过陆尚宫一段时间。据我观察,她与骆妃娘娘似乎不一般!” 辛学文有点不解:“有这层关系,当初要来乾清宫时,你怎么不去找陆尚宫?” 巫轻云在辛学文头上敲了一记:“笨啊!人家的关系这么隐秘,我如何敢说破?而不动用这层关系的话,单凭陆尚宫自己,又如何安排得了乾清宫掌烛这样的位置?” 辛学文摸了摸头:“嘿嘿,是我犯傻了!云儿姐,你帮我想想,牛东方的事,我该如何是好?” 巫轻云正色道:“前儿咱们就搞差了,有事非得瞒着皇上,结果搞出那么多幺蛾子来。从今以后,你得记住了,皇上才是你最大的靠山,不管好事坏事,如实给皇上说总是没错!” “那赵公公那里呢?” “赵瑾贤这个老东西故意躲着此事,你又何必去招惹他?好好给皇上说,搞不好还能借机捞点好处!” 辛学文又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不挨收拾就不错了,怎么还有好处可捞?” 巫轻云又想敲他:“咦,你真是笨得可以!你摸到了皇上的心思,那么痛快就告诉他们吗?随便绷绷架子,他们可不都得求着你!” 辛学文大喜:“那我得趁机讹他们一笔银子!别人不说,马总管家里可是金山银海的,随便漏点,就够我逍遥一辈子的!” 巫轻云真的敲了他一记:“有点出息行不行?你是借皇上的名义去讹他们,皇上会稀罕银子吗?你要这么说,他们肯定知道是你在生事,回头还不收拾你?我告诉你,你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