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与那狼崽抱在一起的原因?”
卫景晔撒娇似的笑道:“父皇父皇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那才不是什么狼崽呢,明明是只狗崽它还有个名字,叫哈士奇。”
皇帝陛下一想到刚刚看到的场面就有些心有余悸,看到卫景晔还一副不知错在哪里的模样,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宠溺过甚,这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着脸道:“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我只问你,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
这话一出,皇子公主们不禁害怕的低下了头,嗫喏着往后缩了缩一句话都不敢说。
卫景晔上前一步道:“父皇都是我的主意”
皇帝陛下瞪了他一眼:“朕当然知道是你的主意你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罢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內侍和宫女:“主子们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事吗?居然由着他胡来!”
众人连忙跪下道:“老奴奴婢罪该万死。”
皇帝陛下也知道问他们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直接转向高和道:“高和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高和行了一礼:“回陛下十一殿下得知今日是朝贡日想看看那些贡品就带着人过来了。”
皇帝陛下道:“你们没告诉他,前朝是禁区,不能随便过来吗?”
高和脸一苦:“老奴当然说了只是殿下说法不责众,老奴实在是拦不住他。”他一边说,一边腹诽道:况且殿下闯前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皇帝陛下还是第一次听到“法不责众”这个词,不禁一愣:“何谓法不责众?”
高和道:“这个老奴也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甚明白,但殿下说的头头是道,老奴读书少,不敢置喙。”
皇帝陛下看向卫景晔:“你来解释一下,这法不责众是什么意思。”
卫景晔挠了挠头,他以为“法不责众”是人人皆知的词汇,没想到看大家的反应,好像都不甚知情,这就有些麻烦了,是以他在解释的时候便留了个心眼:“法不责众的意思是说,犯错的人多了,惩罚起来场面太难看,也容易让围观的人有兔死狐悲之感,更容易失了人心,所以为了显示主官的仁慈,就不好惩罚了。”
皇帝陛下听到这个解释,不禁气笑了:“按你这个意思,为了显示朕的仁慈,不管你们犯了什么错,朕都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卫景晔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若是朕把你们都给罚了,确实显得朕太过无情。”
卫景晔以为皇帝陛下听进去了他的话,高兴道:“那父皇就不要追究我们的错误了,而且今天我们也做了一件好事啊,你看这只哈士奇明明是狗崽,那夏国的使者却说是狼崽,这不是有意欺瞒父皇吗?父皇就将功补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夏国使者在人群中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连忙出列跪下道:“陛下明鉴,我王送来的确实是狼崽,绝没有欺瞒陛下,这狼崽本就与普通狼崽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卫景晔不服气道:“你们自己不识货就算了,怎么还要逼着我们认同你,难道你想在我们大卫上演一出指鹿为马吗?”
“指鹿为马”的故事读过书的基本上知道,在场众人听完,不禁附和的点了点头,若说单凭长相来看的话,这幼崽确实长得像狼崽,但若是按照卫景晔说的那些标准再看,怎么看都觉得这确实是一只狗崽了。
当下便有朝臣出列道:“陛下,十一殿下说的很有道理,臣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确实是一只狗崽,不过臣也相信这夏国并不是有意欺瞒陛下,想来应该是夏国国王错把狗崽当狼崽了。”
皇帝陛下沉吟着点了点头:“爱卿说的有道理。”
夏国使者急的满头大汗,狗崽和狼崽的价值可是不一样的,这狼崽可关系着他们的口粮:“陛下,我王围猎时可是亲眼看到那狼王号令群狼的场面,如果这狼崽是狗崽,它的父亲怎么有本事当上狼王呢?”
卫景晔道:“这也只是你自己说的罢了,我们又没有看到,而且就算这是真的,也不排除狗当狼王的情况啊。”
夏国使者不禁气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皇帝陛下抬手阻止了夏国使者:“好了,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低头看向卫景晔:“你不要以为转移了话题朕就忘了你做的事情,你那个法不责众确实有些道理,朕可以不罚他们,但是你这个始作俑者,不仅明知故犯,还意图靠人多势众来给朕施压,朕今天若是不罚你,未免助长了你的气焰,为了让你长点教训,今天说什么都得罚你,来人,取戒尺来。”
“戒尺”这个东西卫景晔是知道的,他去宫学那会亲眼目睹过十皇子的伴读被侍讲用戒尺打肿了掌心,知道那东西看着不大,打人却是很疼,如今听闻皇帝陛下要用戒尺,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身边的人要遭殃了,他身边的都是能工巧匠,不管是谁的手受伤了,他都会心疼,况且这事本来就是他的错,却要连累别人受罚,委实不该。
想到这里,卫景晔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忙抱住皇帝陛下的大腿,求情道:“父皇,我知道错了,不要惩罚他们好不好!”
皇帝陛下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当真知错了?”
卫景晔眼泪汪汪的拼命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皇帝陛下给他抹了抹眼泪:“好,那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了?”
卫景晔想了想:“我不该明知故犯,到这里来。”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还有呢?”
“啊?还有?”
皇帝陛下看着他不说话。
卫景晔只觉心乱如麻,思绪也理不清了,尤其是看到高平奉命取了戒尺来,更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不该、我不该我不该领着大家一起过来,还说、还说法不责众!”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伸手取过高平的呈上来的戒尺:“还有呢?”
卫景晔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还有还有”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道:“把手伸出来。”
卫景晔不明所以,依言伸出手。
“左手。”
卫景晔乖乖的换成左手。
啪!
卫景晔愣住了,片刻之后,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掌上传来。
他反应了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打了,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父皇坏!”
这一尺下来,别说是卫景晔懵了,就连高和、高宁等人也懵了,他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主子犯错、奴婢受过,这是皇宫一直以来的“传统”,皇子公主们犯了错,顶多就是禁足、罚抄书,还从未有过“体罚”这一项。
围观的朝臣、侍卫、內侍、宫女们也都吓得跪了一地,他们何德何能,居然“有幸”看到皇子受罚,一旦这消息传扬出去,他们谁都跑不了!
皇子公主们也吓得跪了下去:“父皇,我们知错了,请饶了十一弟吧。”
皇帝陛下冷笑一声:“法不责众的道理朕是懂的,你们这些从犯也没什么大的过错,罚你们也没什么用,但是这主谋确实胆大妄为,不得不罚。”说完,又“啪”的一声打了一戒尺。
卫景晔痛的想要抽出手,却被皇帝陛下死死抓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卫景晔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不忘碎碎念:“父皇坏!父皇坏!”
高和、高宁等人急的满头大汗,膝行到皇帝陛下面前:“陛下,殿下年龄小不懂事,有什么过错,请罚我们吧。”
“对对对,请陛下罚我们吧,打板子、罚苦工都行,不要再罚十一殿下了。”
皇帝陛下看着哭的如同泪人儿一般的卫景晔,心里又疼又痛:“若是罚你们有用,他今天也不至于犯这么大的错!”
卫景晔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若说是闯前朝,他以前也不是没闯过,皇帝陛下哪次不是轻轻呵斥几句就放过了,若说是那个“法不责众”他确实有狡辩的嫌疑,可这也不算什么大错啊,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他吗?这让他面子里子往哪搁?
卫景晔想来想去,想不通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做,脑子似乎也变成了浆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父皇打我了,父皇不喜欢我了,父皇再也不会疼我了。
卫景晔的哭声陡然加大了许多。
皇帝陛下听到卫景晔的哭声,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这一招卫景晔用过无数次并且屡试不爽只要他哭的够大声,自己每每都会心软。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让他得逞。
啪!啪!啪!
卫景晔的手掌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高和、高宁等人看着,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陛下,殿下年幼,有错好好教导便是,请不要再打了。”
皇帝陛下心里也有不忍,看了一眼哭声渐小的卫景晔:“你知错了吗?”
卫景晔看着皇帝陛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觉得面前的人,再也不是他最最亲爱的父皇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长得很像父皇的坏人,对于坏人,他有什么好认错的:“我没错!你不是我父皇!我恨你!”
皇帝陛下感觉脑子一嗡,接下来的动作已经不在他理智范围内了,等到他再清醒过来,场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高和抱着卫景晔,一连串的叫着太医,皇子公主们哭成了一团,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惧,朝臣和使臣们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而高平,正在不停地给他顺着气。
皇帝陛下恍惚了片刻:“刚刚发生了什么?”
高平老泪纵横:“陛下,您厥过去了,殿下也晕倒了,陛下,殿下可是您亲手带大的啊,这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若是先皇后看到了如今的场面,不知要心痛到何种地步,老奴知道殿下伤了您的心,可童言无忌,您做什么非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高平后面的话,皇帝陛下都没有听清,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殿下也晕倒了”:“晕倒了?怎么会晕倒了呢?不过是打了几下掌心,怎么就能晕倒了!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高平连忙给他顺气:“陛下不要慌,已经去叫太医了。”
皇帝陛下挥开高平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拨开人群,踉跄着走到卫景晔面前:“晔儿怎么样了”
高和整张脸宛若泪水洗过一般:“殿下晕过去了。”
皇帝陛下定睛一看,卫景晔牙关紧咬、双眼紧闭,额头上汗水淋漓,小脸更是惨白,而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了。
皇帝陛下只觉心中一痛,“啊呀”一声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
“来人来人,快回勤政殿!”
勤政殿。
灯火通明。
太医们进进出出,步履虽急,却异常的安静,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陛下静静的坐在卫景晔床边,看着太医们忙来忙去,意志很是消沉,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太医小心道:“陛下不用担心,殿下已经服了药,高烧很快就会退下去的,他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看向卫景晔:“那晔儿为何会晕倒?”
太医道:“殿下晕倒只是因为伤心过度,与伤势无关,高烧不退也是这个缘故,不过”
“不过什么?”
太医擦了一把汗:“不过外伤易治,心病难医,殿下的病情,还是得看陛下的啊。”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太医应声退下。
皇帝陛下看着卫景晔通红的小脸和紧皱的眉头,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朕打他,原是为他好,想让他长长记性,再贪玩,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谁知一听他说恨朕,就气糊涂了,下手也没了轻重,若是婉儿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怪朕”
高平在一旁劝道:“陛下不要过度伤悲,太医不是说了吗,殿下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
皇帝陛下抚了抚卫景晔的眉头:“晔儿自幼由朕亲手抚养长大,平日里娇宠的太过,做什么都由着他,惯得他没了上下,说到底,都是朕的错,平日里若是对他管教的严一些,不要事事随着他,可能他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他一个人犯错也就罢了,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他还要带着其他皇子公主们一起,今天若是不打他,朕如何树立威信,如何管教其他人?他为什么就是不懂朕的苦心呢”
皇帝陛下说的伤心,高平的眼睛不禁也湿润了:“殿下冰雪聪明,总有一天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皇帝陛下摇了摇头:“他懂与不懂,朕其实都不在乎,朕只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今日你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婉儿若是在世,定然会痛,可朕的痛也不比其他人少啊!”
高平连连点头:“陛下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这痛起来,自然也是双倍的。”
高和端着药碗轻轻的走了进来:“陛下,太医们的药熬好了,您也该吃药了。”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高平看着他吃完药,劝道:“陛下,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皇帝陛下摇摇头:“晔儿如今高烧不退,朕如何睡得着,等他退烧了,朕再去。”
众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可奈何。
夜色渐深,转眼间三更已过,卫景晔的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高和欣喜道:“陛下,殿下的烧退了。”
皇帝陛下一喜,连忙伸手试了试卫景晔的温度,发现温度果然已经退了下去。
高平趁机劝道:“陛下,您现在可以放心了,让高和他们看着就好,您今天晕了两次,应该早点休息才是。”
皇帝陛下确实有些疲惫,如今卫景晔退了烧,他也终于松了口气,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就要离开,谁知刚站起来,就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幸得高平机警,连忙将他扶住。
“陛下,您没事吧!”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无妨,就是腿有些麻。”说完适应了一会儿,扶着高平转过了屏风。
第二天一早,皇帝陛下照例去上早朝。
因着昨天的事,接见使臣的事耽搁了下来,左相察言观色,看到皇帝陛下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情绪似乎还算稳定,便小心问道:“陛下,使臣进贡之事,该如何安排。”
皇帝陛下出门时,卫景晔还未醒,想到昨日太医说的“伤心过度”,他不免有些懊悔担心,这心里存着事,做事情就有些敷衍,当即便回道:“着礼部侍郎去处理吧,朕身体不适,今日早朝就到这里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直接起身出了大殿,高平也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出,愣了一下,连忙喊了一句“退朝”,拔腿就追了出去。
众人也是如梦初醒,急忙躬身:“恭送陛下”
“我不吃!”
“殿下,俗话说良药苦口,这药吃了,您的伤才会好,好了才能出去玩耍啊!”
“不吃不吃不吃!你快拿走!让我病死算了。”
皇帝陛下刚一踏进勤政殿,便听到这一句,心里登时五味陈杂。
高平察言观色,立刻道:“殿下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没什么大碍。”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进了殿内:“怎么不吃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