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叔伯兄弟,今日看来真是误会一场。在下身患一种奇病,大夫交代需寻一人杰地灵之处静养。正巧方兄的长辈与我家长辈相交甚好,于是荐了在下来此寻方兄住几月。没想到,在下一时鲁莽倒惹了这般误会,还望诸位乡亲莫要见怪。以后同住一村,还请多多关照。”
方杰心里实话,很是不喜这年轻男子,暗怪九叔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协助他种稻。但是,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他只能先接回去。若有不好也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更何况这周围还有几十号不知内情的村人,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就在村口立着啊。
如此想着,他只得拱拱手同那年轻男子见了礼,请他一同回家歇息细。
那男子自然从善如流道谢,一挥手喊了厮和车夫赶了马车进村,他却慢悠悠徒步走在村人中间,笑眯眯问起村里今年的收成,间或扫上抱着山子的蒲草几眼。蒲草有所察觉,狠狠回瞪他两眼,抱着山子低头走在方杰身后。
村里人听这年轻公子得了重病,心里难免生了三分同情之意,此时又见他这般平易近人,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分手时甚至纷纷笑着邀请他得空去家里坐。
方杰和蒲草眼见这人三五句话就已是得了村人大半好感,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古怪。
很快,众人就到了方家门前。蒋叔接了出来,方杰悄悄做了个手势,挥手示意他们上前帮忙卸车。
那厮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摸样,笑嘻嘻跑前跑后,谢字不离口,有意无意又打探起方家的情形,特别是蒲草的身份还有山子的来历。
可惜,蒋叔蒋婶子是有名的寡言,他累得嘴里发干也没多问出半个字,最后只得悄悄摸到屋门口,冲着自家主子隐蔽的摇了摇头。
方杰这会儿正是皱眉看着康亲王的亲笔信,原来这年轻公子是太平侯楚战的幼子楚非,秋时刚刚在农部挂了个闲职,侯爷本意是让这生性喜好游玩的儿子收收性子。不想康亲王因种稻一事干系太大,思前想后不好独自吞下这份“滔大功”,于是就找到了中立的军方一派,于是,这侯爷就被踢到北地来做些“本职工作”。
当然谁也没指望他能起到多大作用,无非是占个名头,将来大功告成给军方一个分功的名头罢了。
方杰折好书信的功夫,心里也算计较明白了。再抬头时神色已是缓和许多,高声吩咐蒋婶子替楚非拾掇东厢房安顿下来,末了又交代摆酒席。
蒲草没那个心情帮忙下厨伺候着欺负了自家弟弟的“恶人”,心里又惦记山子的身世。所以,冲着方杰点点头就抱了山子回去自家。
楚家那厮守在门口,见此急得跳脚却也不敢拦阻。倒是楚非,只是眉梢挑了挑,继续不动声色的同方杰谈笑风生。
方杰看在眼里倒是对这京里早有纨绔名头的侯爷微微刮目相看,也许这人并不像传言里那般贪玩愚蠢…
蒲草抱了山子回家,正遇春妮领了桃花出门来。丫头听山子出了事儿,哭得眼睛通红,此时一见嫂子和山子一同回来,立即跑上前来扯了蒲草的衣襟不放,连声道歉,“嫂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没有照顾好山子…”
春妮也是走上前来,一脸愧疚问道,“山子没受什么伤吧?这都怪我,忙着做饭没有照菇孩子。下次一定拘了他们在院子里玩,如今这人太坏了…”
山子没受到任何伤害,事情又与拍花婆子无关。蒲草自然不会责怪春妮,低声把事情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先回去忙,顺便帮我蒸两碗蛋羹来。山子这里我还要好好问问。”
“好,好。你可得好好问问,当初你被张家赶出来,整日要死要活的,后来张家又出了那事,我也么太注意这孩子是从哪里跑来的。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可太好了,谁家丢了孩子都是着急上火的事儿啊。”春妮儿心善,听得山子有亲人寻来很是欢喜。
蒲草隐隐觉得怀里的山子有些哆嗦,赶忙示意春妮停了话头儿,又撵了桃花去给春妮帮忙,这才抱着山子进了屋子。
这子方才在河边玩耍,难免摸爬滚打得衣衫脏透,后来又挣扎反抗,这会儿同泥猴也没什么区别了。
蒲草翻箱子找了套干净衣衫,一边帮山子往下换一边笑着打趣道,“你这淘气包,刚才不是答应姐姐要早些回家,怎么又玩得这么晚?”
山子低着脑袋任凭姐姐摆弄换衣,听得这话悄悄抬眼扫了一眼姐姐,他的心眼里自觉姐姐同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立时就觉好过许多,低低应了一句,“胖墩儿他们打仗输了,非要再打一场。下次我一定早点儿回家…”
“好,听姐姐的话才是好孩子。如今坏人多,你要时刻多加心,否则再碰到今日这样的事,若是姐姐赶去的晚,你被抓走可怎么办啊?”
山子仿似想到了刚才的事,惊恐得身子缩成一团,声音里又是带了哭意,“呜呜,姐姐,山子害怕,那人要抓我。山子不要离开姐姐,山子不走!”
蒲草心里疼得也是骤然缩起,上前揽了山子轻轻安抚,“山子不怕,有姐姐在呢。不管别人什么,只要你不想离开,姐姐就是拼命也要把你留下来。好不好,不怕,不怕!”
蒲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平日里不同众多村人走动,就是答应孩子的事情也从来没有食言过。所以,她的话在孩子心里极有保证力。得了这样的保证,山子果然好过许多,身子慢慢就软了下来。
蒲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慢慢套话儿,“我们山子是个勇敢的男子汉,如今山子还,姐姐保护山子。等将来姐姐老了,山子长大了,我们山子可要保护姐姐啊。”
“当然,谁欺负姐姐,山子就揍他!”山子挥舞着拳头,脸色又好了三分。
蒲草赶紧趁机道,“山子,刚才姐姐问了那抓住你的人,那不是拐卖孩子的坏蛋,他他是你的舅舅。这样姐姐就有些犯愁了,若他是坏蛋,让你方大哥打他出去就好了。但他是你舅舅,姐姐就没办法赶人了。不如你同姐姐你是怎么来到咱们村里的?你原来的家在哪里?这样姐姐也好反驳那人啊,否则他真要带你走,姐姐就是告到府衙去也没办法留下你啊。”
山子听得这话,手立时又搂紧了姐姐的脖子,好半晌之后,他仿似下定了很大决心才道,“我娘带我坐车出门…走了好多,后来马旁边跑来好多骑马的人,我娘哭得厉害,后来…后来我娘,长大了不让我回家。马车一直跑,就我一个人…我饿,我害怕!我想我娘…”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山子不怕,都过去了啊!”许是埋在心里多日的惊恐终于被捅破,山子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蒲草也是眼圈发红,虽然山子得不多,但她隐隐已是猜出,这必定又是豪门大户里的争斗恩怨,母子遇了危难出逃,半路遇险,母亲舍命送了孩子独自坐马车逃跑,自己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恩怨,能让母亲嘱咐儿子即使长大也不要回家。许是不愿儿子再搅进那些争斗,只愿他平安长大,幸福度日吧?
蒲草抬头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心里长长叹气,许是冥冥中真是山子的母亲在祈祷,山子才能流落到南沟村,最终成了她的弟弟,有她照管教养长大。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过上一辈子的和乐日子总是不难得。伟大的母亲,着实让人敬佩!
山子哭得累了,开始抽抽噎噎打着嗝,蒲草轻轻替他顺气,慢慢又问出了他的姓名。不过五岁的孩子还没有字,只是简单的秦睿两字,名寿哥儿。待得蒲草再问他家住哪里,山子却是答不出来,只家里的大门很高很大。
蒲草也不勉强,又哄着他了些平日玩耍的事,春妮就带着桃花端了鸡蛋羹进来了。山子玩了半下午,方才又把藏了多日的心事个干净彻底,这会儿肚子里早就饿了。不等蒲草动手喂,自己就抱起碗来西里呼噜吃个底朝,末了又捂着嘴儿打起了哈欠。
蒲草赶紧铺好被子,哄他睡下。眼见这子打起了呼噜,两大一三个女子都是长出一口气。蒲草惦记那年轻公子怎么,嘱咐春妮和桃花照看山子,然后就又出了门。
桃花一边抱着碗口吃着蛋羹,一边心翼翼瞄着山子的脸,神情分外认真。春妮见此也就不在悬心,转回自家照看她那正在学翻身的儿子。
再,方杰和楚非两人坐在堂屋里边喝着酒边着闲话,可眼神都是不时扫向门口,直到蒲草迈进门来。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相迎,方杰扫了楚非一眼,楚非干咳两声笑道,“真是劳烦嫂夫人了,不知我那外甥如何了?”
蒲草皱眉,并没有搭理他的话,反而稳稳坐在了方杰身旁,接了蒋婶子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淡淡道,“这位公子客气了,我弟弟并无大碍,劳您惦记了。另外,我还未曾再嫁,请称呼我一声张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