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色,却也识趣的转而起旁事儿,“前日我们酒楼承接了一场寿宴,你的那些菜色很得客人们喜爱。”
“这话当真?”蒲草笑嘻嘻甩去菠菜根上的泥土,欢喜道,“我还担心没人识货呢,这几日我又想了两个方子,也都写下来了,你走时再拿上吧。”
“你还用拖鞋当回礼太轻,若是加上这菜方子,倒是我占便宜了。”
许是因为方杰同样沾了满手的黑泥,又或是因为他的锦缎长袍彻底成了抹布,两人忙碌间,蒲草就渐渐忘了他的身份。当真把他当个相熟的朋友,一起忙碌一起笑,偶尔言语落了下风还会瞪大眼睛剜他一下替自己添添气势。
方杰虽是胳膊酸疼,袖子也是湿透,却奇怪的半点儿不觉疲累,嘴角的弧度一直都没有落下过。他来不及琢磨自己为何就喜欢靠近这女子,喜欢听她话,甚至喜欢看她嗔怪怒瞪自己的模样。
他只是一心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一直继续下去,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他的钱财、他的出身、他的容貌而亲近他,只是因为当他是可以信赖的人,一同分享喜怒哀乐…
可惜,这样的时光终于还是太短暂。温室之外已是有人在喊着,“蒲草,蒲草,可是城里来人取菜了?”
方杰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待得脸色冻得通红的春妮和刘厚生推门进来见了他,果然大惊失色,“哎呀,方公子,你怎么亲自来了?还…动手干活儿?快给我,快给我。”
春妮几乎是把抢夺一般扯下方杰手里的苞谷皮子,刘厚生也是赶忙引着他去木榻上坐了,搓着大手极尴尬的笑道,“我们得信儿晚了,倒是累了方公子帮着做这粗活儿。”
方杰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无妨,我也是觉得新奇,没帮上什么忙儿。”
那边儿春妮也在一边捆菜一边声数落蒲草,“你这人可真是胆子大,没人干活儿你就让桃花去喊我们啊,怎么抓了方公子帮忙?富家公子都是身娇肉贵的,若是割了手或者山哪里,我们可真是罪过大了。”
蒲草耸耸肩,想要辩驳几句又怕春妮唠叨起来没完,就赶紧赔笑认错,“我也是忙不过来,没想那么多,下次一定不抓他干活儿了。”
春妮儿瞪了她一眼也就罢了,捆菜这活计她是做得极熟练的,自然比方杰这新手利索得多,很快两人就割完了菠菜和白菜。刘厚生那边儿也是早把葱拔完装进筐了,春妮包揽了剩下的一池子蒜苗,就撵着蒲草去做饭,“你快去琢磨些好菜招待方公子吧,我那手艺自家吃还成,上不了大台面儿。”
蒲草点头,嘱咐了两句就要出门回前院儿。方杰正看着两个孩子写字,见此就道,“不必费心为我准备饭菜,平日家里吃什么,我跟着吃就好。”
蒲草笑着应了,却也不好当真就把平日吃的大饼子和苞谷粥端去招待客人。于是就在灶间里转着圈儿的翻捡家里的存货儿,结果还真被她想到一种好吃又简单的吃食。
她有了主意就麻利的和面、切菜,准备好一应用物就统统放在面板上端去了后边温室。
春妮刚刚割完蒜苗,见她如此大搬家一般,就问道,“怎么,你要在这里做饭?”
蒲草安置了面板,笑道,“前边屋子没烧火太凉了,索性就在这里吃一顿吧。”
春妮儿想想自家也是大半日没烧火,比来比去,倒真是只有温室这里更适合待客,于是就洗了手帮忙在温室另一头的炉子上熬了米粥。
刘厚生瞧得方杰的目光总是瞟向蒲草那处,还以为他是饿了,就憨笑道,“方公子稍等一会儿,蒲草妹子整治饭菜快,手艺也好。”
方杰仿似被人窥见了心事一般不自在的干咳两声,笑道,“我这好久没做过活计,今日突然累了些就饿得比往常也早。”完这话,他就转而问起刘厚生的腿伤以及李家的酒席。
因为帮忙蒲草打理温室的关系,刘厚生如今在村人眼中也是个重要人物了。今日去李家喝酒也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厚待。他心里正是欢喜感慨不已,听得方杰问起,自然就毫不隐瞒的同他了起来。
方杰原本不过是为了岔开话头儿,不想意外听得蒲草明年就要把这种材法子教给村里人,很是惊异。
要知道,张家如今只建了一个菜棚子就已是获利颇丰,若是明年多建上三五个,所获银钱怕是连城里的富户们都要眼红不已。
可是她居然要把这样的财路让出去,难道是受了村饶逼迫或者她又有别的打算?
他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扫向火炉忙碌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蒲草手下烙着饼,偶尔抬头与他的目光相汇一处,也没多在意,轻轻笑了一下就低头铲起面饼,继续刷锅炒菜。
很快,温室里就慢慢盈满了饭材香气,的木桌上也陆续摆满了盘碗。那只褐色的大陶盆里是熬得又糯又香的米粥,挨近盆边儿放着的三只陶盘里,一只盛了满满的土豆丝炒肉,因为放了一点儿切碎的红辣椒,乍一看上去,金黄衬着红艳,极是诱人垂涎欲滴。
另一只陶盘里则是切成细丝的葱和香菜段儿,碧绿的颜色,仿似还泛着水光般更显新鲜。而最后一只盘子则是平日家中常吃的咸萝卜条和雪里蕻。
地方太,桌子也不大,座椅更是直接用木墩子和板凳代替了。这样临时拼凑的饭桌儿,众人自然也不好讲究什么尊卑主客,团团围坐在一处就开饭了。
两个孩子看着那叠烙饼虽是泛着油光儿,却不像以前吃过的那般加了鸡蛋,于是眨着大眼睛道,“嫂子,蛋饼里忘加鸡蛋了。”
蒲草伸筷子夹了一张薄饼到碗里,当着众饶面儿手下轻轻一用力,那饼就很容易的一分为二,变得更薄而且极完整。她这才笑着应道,“这不是蛋饼,所以没加鸡蛋。”
着这话儿的时候,她已是用筷尖儿挑了一些鸡蛋酱抹在饼上,然后又夹了土豆丝混上葱丝、香菜,卷在一起之后先递过去给了方杰,“尝尝味道如何?”
方杰仿似有些意外,手下却极自然的接了过去,笑道,“那我就不客套了。”
完,他就低头咬了一口,仔细咀嚼几下,那眼里的光芒就越来越亮,出声夸赞道,“味道真是不错,爽口又鲜美。”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就急着想要尝个新鲜,蒲草赶忙卷了两个分给他们。春妮见此,也帮着刘厚生卷了一个,一时众人都是大口吃着,夸赞不已。
方杰吃完一个,有些意犹未尽抿抿嘴,笑问道,“这吃食叫什么名字?”
蒲草替他重新卷了一张病,递过去的时候就随口道,“这个啊,叫热狗!”
“热狗?”众人都是停了筷子,一脸惊奇的问道,“这名字真是奇怪,怎么同狗扯到一处了?”
蒲草眼珠儿转了转,笑得狡黠又神秘,“因为这饼里卷了热菜,吃的时候却谁也不能喊热,一喊就变成狗了。”
山子贪吃,正因为咬得太大口而被土豆丝烫得伸着舌头哈气。听得这话,他就怕真的变成狗,赶忙替自己大声澄清,“我没喊热,我不当狗!”
众人立时爆出一阵大笑,为了这可爱的童言,也为了这古怪而又美味的新吃食。
一顿简单的午饭吃得尽兴而散,眼见太阳西斜,青菜也已经装好,方杰就欲告辞回城。
刘厚生去陈家喊人帮忙,春妮也拾掇碗筷回了前院儿,温室里一时又只剩了蒲草和方杰两人。
方杰扫了一眼那几只柳条筐,简单算了算就从悬在腰侧的荷包里拿了五只银锞子出来,笑道,“这次的青菜总共应该付给你二十八两银子,扣去二两定金、一两采买粗盐用银,还剩下二十五两,你收好了。”
蒲草接了银锞子还未等话,就见他又转身拿起纸笔写了个二两银子的收条儿,如此公私分明的模样,真是特别合蒲草心意。在她看来,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情分,但是涉及银钱一定要分清,否则最后总是会出矛盾伤了情谊。
两人交割了银钱,就一起合力扯了油毡盖在柳条筐上。方杰想起那古怪的热狗,就笑问道,“那饼当真叫热狗?我倒觉得应该叫合合饼,合二为一,寓意最好。”
“那是我顺口编出来逗弄两个孩子玩耍的,真正的名字叫春饼,也是南边几国的吃食。”蒲草绑紧手里的麻绳,大发善心的替他解惑,“面饼里面卷的菜色也可以试着调换一下,你让胖厨子琢磨琢磨,若是放到酒楼里卖,兴许会很出彩。”
方杰点头,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再问问她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可惜,刘厚生却是带着东子和陈大、陈二进来了。几人张罗着搬了菜筐出去,在爬犁上安放好火盆又仔细盖了几层湿草帘,这才罢手。
方杰同众人行礼告辞之后,就戴上风帽坐到爬犁右前方,东子手下的鞭子轻轻抽打在枣红马的屁股上,爬犁就被缓缓拖出了院子,很快拐过街角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