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子里头雾气重,但为了防止被发现,一行人也不敢生火,只能硬熬着。别人都好说,只是有个快要临盆的世子妃,实在委屈不得。
虞冶倚在一块山石上,让何芷靠在自己胸口,这样石头上的寒气,就不会冻着她。
“子良。”何芷唤他,“你说阿晏他们,在临川城里还好吗?”
“阿晏是个乖巧又有主意的孩子,叔叔们还有江侧妃都在,断断不会受委屈的。”虞冶顺了顺妻子的头发,“而且在江氏的文心园,读书也不会落下。”
“都这个时候了,还让他读书。”何芷嘟囔着,“我要我儿子吃好睡好!”
“城门外头天天放炮,这怕是难了。”虞冶说完这句,世子妃就趴在他胸口半天没说话。许久之后开口,竟是呆着哭腔:
“你说我们的阿晏会不会想爹爹和娘亲?你说这一仗要是败了……我们还能不能再见到阿晏!”世子胸口的衣裳已经湿了,“阿晏,儿子,娘好想你……”
虞冶最不敢想的事情,被妻子哭着说出来,一时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临川一战过后,于他这个小家而言,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城内或城外,一方成了刀下鬼。当然,共赴黄泉、地下团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此战若丢了临川,江南就有半境沦陷,再退守,稳住南国全境可就难了。”何芷颤抖着抚摸肚皮,“到时候又是一个乱世。”
吉凶未卜的阿晏、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她多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生在太平时候。可当初嫁到晋王府,皇权交替的动荡就必然要扯上她;到如今这动荡要波及天下了,举国上下都不能能独善其身。
何芷曾想过,虞家争皇位,要是争到最后,皇帝不姓虞,那岂不是很讽刺。
这个想法她是不会说给丈夫听的。
“不卜前途、不论吉凶。”虞冶抱紧了妻子,“天命未定。”
战火从临川城外烧到了城郊的白桥乡,江南的兵士水性好,临川镇守许恪也是水军出身。和气势汹汹的北方乱军相比,纪律、谋略,都胜出一筹。
只是北方义军人多,秦王军队来去迅速,江南军一边打仗一边还要守城,也讨不到什么好。
连战三日,城郊的几个小村落遭了殃,被义军洗劫一空,青壮被掳、妇孺受辱。
虞冶一行,躲在环绕白桥乡的玉屏山中的一个山涧。这地方有水有鱼,呆上十多天还是可以的,只是时常下雾,潮气重。
期间他们还收留了不少躲进山里来的村民,里头有一个疯子。同来的人说,这人本来家里还挺富足,自己也读书识字,是前几日才疯的,被义军当着面杀了他小儿子,侮辱了他老婆和大女儿,他就疯了。乱世中,老幼妇孺和一帮残兵败将聚在一起。汝阳来的大兵和这些村民有些语言不通,但会学着当地人说话,逗小孩子玩。
但除了小孩子,众人都在担心,乱军会不会进山。虽然虞冶说的是,山中地形复杂,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乱军根本不会进来。可他知道,万一义军的补给不足,自然会到山中解决吃饭问题。
或者依着白桥乡这个地势,三面有山,江南军一围堵,义军就会被包饺子。
义军傍晚上山,动静不小,不久虞冶他们收留的当地人就发现了。不少荒神乱跑的亲兵和村民已经送了人头,虞冶告诉剩下的人,分散躲起来,千万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何芷身怀六甲,临盆在即,行动不便。被一个老妇人扶着,躲进了灌木丛后一块下陷的乱草地,虞冶看着她躲好,却没有留下一起。
虞冶躲在了灌木丛里头。
不远处的乱石枯木后头,有一个能容二人侧身的石洞,里头躲着的是母亲和曹姨娘。
虞冶要这些人都平安。如果……有谁要被乱军发现了,他还可以自己从灌木丛里头跳出来。
此地还算隐蔽,乱军上山主要也不是为了抓人。虞冶趴着不动,想着等五弟的人清剿了这帮残部,刚好可以跟着他们进城。
这时,虞冶听到身后灌木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陪着妻子的那位老妇人。
“少爷呀,侬家娘子要生了。”
老妇人口音有些重,虞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灌木丛外传来脚步声,大概三四个义军正往这边走。虞冶的背后直冒冷汗。
老妇人退了回去,她虽然不是产婆,但生了三儿一女。她脱下外衣,垫在了产妇身下;又把干净些的中衣也脱了,示意何芷咬在嘴里。
外面来了四个义军,他们在一旁的树上发现了一个村民。这人虞冶记得,是那个疯子。
虞冶没有出手救他,他在地上狠狠抓了一把泥土,对不住了,我这条命要用来换家里人的平安。
那疯子好像也不怕死,顶着刀尖往义军身上扑。刀刃已经穿透了他的肚子,他依着惯性往前,在持刀者的脖子上死命一咬,鲜血如注。
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
山里下起了大雾,疯子断了气。脖子被咬下一块肉的义军,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六月不曾飞雪,但夜里下了满山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