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啊,小姐,你难道连丫鬟不认字都忘了吗?别人家的小姐博览群书,闲暇之余也会教丫鬟们习习字什么的,可是您是被老爷按在书房学习的,只学习了《孝经》和《烈女传》就嚷嚷着够了,打那以后,在也没进过书房,我们更没有机会识字了。您这是怎么了?”如果让授衣来选择的话,她也许会选没有失忆以前的小姐吧。
“呵呵,只读了这两本,确实有一本是无稽之谈。”苏湄笑了笑,又低头研磨。以前的她虽然没有俞潇不爱读书,但是至少兵书还是读过几本,也请教过师父的,对兵法也略知一二。如今,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她倒想起了在陌府陪着陌谦读书的时光。
那时,陌谦总是看书看得入了迷,而她通常困了打盹儿,总是被罚抄各种各样、各朝各代、千奇百怪的文章,那时并未发现奇书的妙趣,如今却甚是怀念,甚至有些遗憾,没有把陌家浩瀚如沧海的书库好好阅览一番,即使不能全部吸收,选几本有用的书认真钻研,汲取精华,如今也不用这般后悔。
现在,俞府的书库虽然不能和陌家汗牛充栋的藏书所相比,却也是具体而微,满足她的需求来说,绰绰有余了。
“小姐,你不会是怕到时候嫁过去什么都不懂,让姑爷笑话吧?”
授衣打断了苏湄的沉思,玩笑似的问道。
“你想什么呢?倒是你,从今天开始好好练字!明日早上我要检查的。”苏湄受教于耆芜山人,对于读书这件事,虽然不喜欢,可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至于授衣和兰烟,让她们习字温书,总没什么坏处。
日子又这样过去了,眼看离婚期越来越近,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张罗了,母亲忙着布置各项东西,就连授衣和兰烟都被借去了,苏湄个人待在书房百无聊赖,心血来潮下想起耆芜山的景色,便动手画了起来,快要完成时,反而还栩栩如生起来。
“姑娘画的这是哪里的景色?”一个声音在背后想起。
“是我梦里的景色,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在梦里,它承载着我的童真,是我唯一托付生命和真心的地方。”苏湄的思绪飘向了她儿时在耆芜山的经历,是耆芜山,师父和师兄抚平了她离家的悲伤。
“如此地方,定是人间仙境,若我以后行军的时候发现这样的地方,我会把它珍藏,留给姑娘。”那人温和地说,一双稍凉的手轻轻地触碰她的指尖,把画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苏湄回头一看,才发现雷庭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俯着身,眼带笑意地望着她,的画。
“我以为雷公子对排兵布阵了如指掌,却没想到,公子对于书画,也有研究。”苏湄站起身来,这书房有点小,多一个人她竟丝毫没觉得不自在。
“俞姑娘,我未来的新娘,你的嫁衣缝好了吗?”雷庭风就像是天生的欠揍,他方才的温润形象在苏湄的心里因这一问“啪”地破碎。
“嫁衣?这——需要自己亲手缝吗?”苏湄忽然想起了两个月以前俞夫人就告知她女子出嫁要自己为自己裁制嫁衣,做最美的新娘。而她,两个月来,勤勤恳恳钻研兵法和武学,楞是把这件事忘了个彻彻底底,虽然,这应该是唯一一件新娘需要做的事。
“怎么,俞姑娘忘了?”雷庭风笑得狡黠如狐狸。
“没关系,我知道姑娘对女红方面不太擅长,所以,我特意命人赶制了这一套嫁衣,今日来给姑娘送来。”
苏湄走出书房才发现雷庭风还带了个家仆,手上端端正正的方盒子,恭恭敬敬地捧着。
“姑娘是想问我们将军如何得知姑娘的尺寸吧,将军救过两次姑娘,当然知道了。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呢?当然了,因为两次我也都在场。”苏湄知道雷庭风很欠揍,却没有想到,雷庭风府里的人都这么欠揍。
“那如此,便多谢雷公子了。”苏湄还是很感激他的,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唉,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这么客气做什么!”雷庭风还没张嘴,他身边的家仆倒抢先一步,行为举止和家仆这两个字大相径庭。
苏湄趁夜间无人,兰烟和授衣也在熟睡的时候悄悄试了试雷庭风给她的嫁衣,没成想,竟十分合适,脑中闪过雷庭风笨拙地向绣娘描述她的尺寸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地可爱。
可不知为何,虽然雷庭风说“我钟意于你”时并不像是逢场作戏,可是如此简短的交集,又怎么会让年少成名、名满神州大地的天才少将军对她一见倾心呢?任何感情,又岂是一两眼的心动就可以托付终身的呢?她总觉得有些蹊跷,可是照雷庭风的话来说,拿她当做挡箭牌,因为不想娶丞相小女,却也说得过去,和那个趾高气扬的丫头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略胜一筹。
聂滢果然如传言一般不是吃素的,快要大婚的前几天,她终于找到了俞府的家门。
“我想见见令千金。”聂滢在她家门口对俞大人直截了当地说。
“俞潇在此,不知您有何贵干?”苏湄把俞大人劝下去,决定来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聂滢。她耆芜山苏湄,还没有怕过谁!若她执意调拨是非,别怪她不留情面。
“你有何德何能?让庭风哥哥娶你作妻子?”
“如果让别人知道温柔贤淑的聂小姐到别人家里来对莫须有的罪名兴师问罪,岂不是有辱您的威名?我建议,你我二人还是选一偏僻无人处,届时谁输了,也不必颜面尽失。”苏湄缓缓道,手掌在衣袖内翻覆,她现在,可不是只会花拳绣腿的俞潇。
“好啊,正和我意,明日戌时,在西郊凉亭,咱们就来比个高低。”没想到聂滢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看情况,似乎还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苏湄只穿了一件小厮的衣服便出门了,戌时天已渐黑,聂滢借此机会想要做的事,一目了然,所以,穿着裙子打架多不方便。
等苏湄到了西郊凉亭,聂滢早已端坐在凉亭内,这地方虽然不能算得上是锦绣富丽,也可以用极其荒芜来形容了,半人高的杂草稀疏地长在四周的草地上,以凉亭为中心四周的土地上光秃秃的,与杂草接壤。在漆黑的夜色里,把人约到这种地方,无非是除之而后快了,或许聂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简单而又直接的方式可以阻止雷庭风在谕旨下达之前成婚了。
“俞潇,你胆子不小,知道我约你来做什么吗?竟还敢独自前来!”聂滢一出口便不怀好意,连客套的环节都省略了。
“现在这清风明月,朗朗乾坤,你也就只敢趁深夜无人叫几个山贼杀人,请聂小姐仔细想一想,如果你杀了我这件事被你的雷哥哥知道了,而我与他又两情相悦,他还会接受你吗?如果这件事被你的父亲知道了,且不说聂丞相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难免会大义灭亲;如果聂丞相疼爱你,包庇你,此事落到皇上手里,他的丞相之位还坐得稳吗?请你在做事之前,认真思虑一番,给众人落下诸多把柄,还不如不做得好。”
“哼!你倒是巧言令色!我只要不杀死你,这些不就都解决了吗?”
于是,苏湄迎来了在异世界的第一场打斗,她刚开始以为这些只是聂滢花三两个钱请来的山贼,没想到,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不凡,武功和一般的山贼比起来要强上很多,看起来,应该是聂府的家丁,必然是聂丞相为了保护府邸而训练的,聂滢却将他们另作他用。
苏湄战着不觉已打晕了一多半的家丁,聂滢从没想过俞潇会武功,一下子着急了起来,站起身来为剩下的那几个加油鼓劲:“飞翩!铜爵!快起来,只要打败她,我给你们加俸禄!快啊,为俸禄而战!”不过他们似乎觉得出来这一趟全因小姐软磨硬泡,百般要求,不伤人还好,伤了人可就不是涨俸禄,而是没饭吃了,所以,丞相府的家丁在默默交换了眼神之后,齐刷刷倒地不起,作晕倒状。
苏湄正打得起兴,却看见他们一个个计划好了似的晕倒在自己面前,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能猜出大概,便住了手。
“聂小姐,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敌不过我,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一概不知,不然,以我的身手,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苏湄咔嚓咔嚓磨着关节,吓得聂滢一哆嗦。
“好吧,我答应你。春柳,快去把他们弄醒。”聂小姐自觉脸上无光,只好作罢。
“啊!气死我了,她不是跳崖才刚醒吗,就恢复得这样好了?不行,回去我也要和爹爹说,让他教我武功!”苏湄走了远远一大截还听见身后深重的抱怨,对聂滢的执着和单纯,她觉得也很珍贵。
苏湄正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声音。“两情相悦?我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接受我了?”
雷庭风稳稳地落地,和往常一样执着于不可能的事。
“公子心里清楚得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乐善好施,平日里看见穷苦人家也会帮上一把,在我心里,公子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没有差别。”
“而且,作壁上观也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从两情相悦就开始偷听的雷庭风,一直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苏湄。
“我今日是以暗卫的身份来,若是俞姑娘敌不过,我自然出手,可我看姑娘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好不漂亮!我便一心只想着仔细观摩,而忘记了相助姑娘。”雷庭风自以为是地说道。
“雷公子总是可以如此,俞潇看来,公子既能带兵打仗,想必也可以舌战群儒。”苏湄揶揄道。
“哈哈,俞姑娘也总是喜欢挖苦我。”正说着,雷庭风拉起苏湄的衣袖,就要跃至房顶。
“哎哟!”
“怎么了?”雷庭风掀开苏湄的袖子,才发现她的手臂受了轻伤,血迹斑斑点点地渗到了袖子上。
“早知如此,便不让你来了。我还以为俞姑娘能文能武,武功盖世呢!”
“武功盖世倒远不至于,这几个人对付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不过旧伤还没好,轻轻拉扯一下便成这样了,没什么大碍的。”苏湄一点一点地挪回了袖子在雷庭风手中的那一部分,快速地遮住了。
“那就好。”雷庭风的眼睛还在刚才的地方,嘴上却没有再多提起了。
“本以为俞姑娘武功好,可以拉着你上房顶赏星星月亮的。今日便作罢吧。”雷庭风忽然抬头望着天空,深蓝色的夜空宁静高远,帝王星、天狼星光芒一如往日,帝王星过分闪耀,天狼星消沉暗淡。
“这可能是实现不成了,我虽武功好,轻功却不知怎么的,一直练不好,上狗窝、鸡舍那样的高度还可以,若是上房顶,就是太太勉强了。”苏湄诚实地说道。
“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雷庭风努力装出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以改变他在苏湄心中从云端跌至深谷的形象。
“这就不必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哪家父母儿女这么晚不归家还不满城出来找啊!”
“那好吧,夫人路上小心。”
“什么?夫人?”
“再怎么说,你我也是要在一起生活的人了,提前适应一下。”
苏湄满怀着对雷庭风的“仇恨”度过了漫漫的待嫁时期,终于,在这一天,阳光明媚,天色大好的清晨,迎来了异世界的婚礼。
“小姐,快起来了,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兰烟望着在睡梦中独立美丽的苏湄,面色焦急地叫道。
“让我再睡会儿,花轿,谁抬花轿啊,这么早上工又不会多工钱?”苏湄从梦乡中醒来,满脸不情愿地想回忆起梦里周公和她说的话,还有那美味的马蹄酥。
“小姐,您还没说谁做陪嫁丫鬟呢?”授衣一边给苏湄梳头,一边问着。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我随便挑两个好了。”苏湄狡猾地说着,这可是让授衣跪地求饶的好机会。
“别呀,小姐,我想去,兰烟也想去,把我们两个带去吧。”授衣急忙说道,镜子里的眼神渴望至极。
“如果你恪守职责的话,我就带你过去。”
“我一定,小姐!”苏湄心里想着恐怕带过去还是丫鬟,只不过不是他她的丫鬟了,倒也无妨,也可以了结她们姐妹俩对美男的一厢情愿。
“小姐,夫人来了。”
“娘,您怎么来了?”苏湄虽在俞府短短几个月,可是俞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此刻,竟还有些不舍。
“娘来看看你,我的女儿,不知不觉竟长这么大,要嫁人了,雷家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回娘家,娘才不介意那些条条框框的习俗!”俞夫人这样说着,望向苏湄的眼中盈满泪水。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几月恩情,苏湄无以为报,想着日后若是和雷庭风闹了别扭,待真正的俞潇回来,恐怕也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如此便辜负了俞家父母深厚的恩情,几番斟酌,还是决定对雷庭风好点。
穿上一身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凤冠霞帔,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却在今日此时,莫名其妙地实现。花轿行过的街道熙熙攘攘,偶尔可以听到路人不痛不痒的评判,在快驶进雷府的时候,苏湄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她本无家可归,在这异世界里冒充他人而活,为了自由和雷庭风设下盟约,可如今回头想来,她竟偷偷地把俞府当成了家,知而不言之罪,愧对的人,又何止俞家夫妇?
“停轿!”轿夫的一声长喝打断了苏湄的思绪,她踉踉跄跄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曲折的路,被人领到一间屋子里,那人扶她坐下,说了声“姑娘好生歇息”便匆匆关上了门离开了。
从早上到夜幕渐渐低沉,苏湄也不知为何竟没有自己掀开盖头,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虽然她知道,她和陌谦,终究没有如此一天了。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很久很久,长得她以为她就要醒来,闭上眼睛,再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客栈灰色的房顶和隔壁阿陶熟悉的鼾声。
结果并没有,她试了无数次,睁开眼,都是近在咫尺的红色,侧耳听,还是近处的鸦雀无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嚣吵闹。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有人推门而进,步子不是很稳。
她闻得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让人只想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