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云曦碰到了幼时的玩伴——墨瑜,别听这名字还有那么几分“羽扇纶巾”的意味,其实,看到真人的人都会表示——大相径庭,因为,墨瑜一直都没有丢掉他和云曦苏澄儿时的好习惯,那就是——对美食的毫不含糊,长此以往坚持许多年,就变成了如今腰背浑圆的模样,脸上仿佛也到处写着“肥肉在此,谁敢造次”的字样,以至于云曦张嘴就来“章鱼!”,苏澄也忘了这位仁兄叫什么名字,听到这心里还一阵窃喜,也跟着套近乎,“啊,章鱼兄,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吧?你来城郊做什么?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个一起做酒酿圆子的事呢!”
“章鱼兄”想起母亲出门前的嘱咐,“不要随随便便和人动粗,更不要随随便便生气,这样你脸上的褶皱越来越多,记住,要勤于运动,喜怒不形于色。这样你才能瘦下来。”
于是一激动,“你才是章鱼!你们全家都是章鱼!我叫墨瑜!臭橙子!瘦云朵!你们太过分了!”随即,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几乎不到半日的脚程,他们就叫了罗浮亭。苏湄看着这可以称之为光秃秃的景色——傍山小溪,如今已全部结冰,一座小亭,孤零零地立在一座小桥边,小桥破败,勉强可以过人。苏湄想起苏澄来这里之前说的“观景”,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带错了路。
苏澄拴马后就径直走上了小桥,苏湄和云曦见状,来不及多问,便紧紧跟随,却没有看到,苏澄把剑留在了马背上。小桥的尽头便是罗浮亭,“罗浮亭”几个字七零八落地被刻在亭子上,实在是没有传说中的风度。亭内一矮桌,四周分有四个石凳,桌上一青绿色的酒壶,没有酒杯。苏湄欲拿起酒壶,才发现它牢牢地粘在了矮桌上,再一用力,感觉手里的东西变重,原来这酒壶,是和这矮桌为一体,当时一起雕刻而成的。
“这罗浮亭,怎的这样怪?和传说中的风景圣地一点也不符合。”有人开口说话,苏湄一抬头,发现苏澄眼带笑意,手负在背后,望着她,“我猜姐姐此刻心里定然是这样想的。”
“没错。”苏湄缓缓站起身来,手还停留在那酒杯上。
“那是因为,罗浮亭,还有另一半啊。”正说着,苏澄把苏湄的目光引向另一个方向,是和他们所在的罗浮亭一模一样,但是又比这里吸引人的眼球无数倍。因为,另一半的罗浮亭,正是春夏之交,山上树木丛生,溪流潺潺,时不时可以看见溪底的小鱼,另一个矮桌上,也是只有一个酒壶。
“诗人的诗里,罗浮山下梅花,玉雪为骨冰为魂,说的是靠北方一岸的罗浮亭,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罗浮亭,而罗浮亭的奇妙之处就在于,除了在亭内,在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到另一边的罗浮亭的景色。”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仔细观察我们所处的位置,其实是在两山之间,此山面对我们的这面,常年积雪,冰雪皑皑,可是另一面却是生机勃勃,因为这座山就是分离我朝南北的界限,也是人们口中所说青澜城两色风景的来源。”
“建罗浮亭的人,当真是别具匠心。”苏湄轻轻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给世人留下如此珍贵的财富。他一定是十分热爱自然景色的人,整日在大地和湖光山色中徜徉,想着如何点缀这大好河山,让她焕发出少女的活力与美貌。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去游览一个地方,用心去体会各位建造师的鬼斧神工了?心中的杂念因一个而衍生更多,对自然的敬畏与喜欢却不自觉地淡化了,她可是立志要做守护一方的侠士的,怎能与日月美景失去联系呢?
亲人的陪伴固然温馨又可以依靠,可是,她本不是有资格留在这里的人。仗着血亲的优势,赖在苏府,不劳而获,靠着从来没有做过的一声“姐姐”让弟弟为自己鞍前马后,让他的喜乐里掺杂进了她的悲伤,让这个本来可以一直幸福的家,忽然手足无措。看望亲人并不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即使是,如今,亲人安好,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她也该走了。她没有在父母年轻的时候做着孩子本该做的调皮的、天真的、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没有在弟弟需要她的时候做一个温柔的、可靠的、让他引以为豪的姐姐,她,什么都没有付出,又有什么理由心安理得享受大家的照料?
还不如纵横天地间,和万里长风作伴。
从罗浮亭回来几天后,苏湄显得殷勤许多,在厨房忙前忙后,时不时地找母亲谈谈心,给苏澄擦一擦他的“流光”,这不寻常的举动总让苏澄觉得姐姐受了什么刺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事有变节”。
果然,在某一天结着白霜的早晨,苏澄懒洋洋地起床之后发现家里少了一匹马,就是苏湄曾经给它赐名的“白胖胖”不见了,他转眼去苏湄的房间看,早已空无一人。虽然苏湄从没说过,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姐姐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她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的悲伤,从来都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些所谓的家人。
此刻,苏湄正牵着马在官道上走着,望着前方茫茫的路途,身后是慵懒还未苏醒的青澜城,天地何其之大,一人想要容身,却仍旧是难上加难。
离别总会到来,人们在离别还很远的时候,嬉笑打闹,挖苦讽刺,仿佛他们这一生,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身边的人,可是在知道离别快要来临的时候,人们又无比悲伤和焦虑,提前收拾好行囊,提前照料好家人,在等待离别的那几天里,心中五味杂陈,真正离别的时候,顿感人生苦短,不能和相爱之人相守一生之长久,一旦离开之后,人们心里或许会感到轻松,因为放下了一段生活,等待下次归家的时候,再轻轻拾起。
苏湄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有家人牵挂,不管在哪里,走到天涯海角,看到家人的字迹,总是倍感欣慰,从而充满动力;而她,该从何处寻找牵挂?该从何处想像那本没有的思念的信笺上写了什么?她应该遵循家人的本意,做一个他们生活以外的人。
接下来,去哪里好呢?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
耆芜山庄,雁辞楼。
“说吧,你来干什么?”兰澈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想知道令师妹的下落。”说话的人身边的似乎是侍卫一类的黑衣人奉上一个锦盒。
“我兰澈不做这样的生意。”侍卫还没走到他身边,锦盒就又飞了过来。
“这不是生意,这是心意,请师兄笑纳。”那人真挚无比地说道。
“哦,心意,好啊,我收了,不过,彦儿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兰澈正欲掀起帘子进屋睡觉,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帘子结结实实地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噗——”那小侍卫没忍住,笑出了声。
兰澈怒了,一个茶盏又飞了过去。“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有事找她,还望师兄告知苏湄的下落。”那人接住了茶盏,盏中水层轻轻荡漾。
“这事,我不能做主。”
“连营,拿进来。”
几个沉重的大箱子被抬了进来,兰澈打开一看,闪闪的金黄色晃得他眼晕。
兰澈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哥知道你挺能挣的,不用这么显摆,啊。”
“这是给你的。”那人缓缓说道,她倒是很爱惜钱财,不知道一个师父交出来的兰澈是不是这样,依他平时的作风来看,应该差不多吧。
“你这算是什么?聘礼吗?要是聘礼我就收下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行,这事我真的做不了主,你可以去问我师父。不过,这些,你说送给我了,就不能反悔。”兰澈站在他那几箱黄金前面,一副“抢钱勿近”的姿势。
“好吧。”
几个时辰以后,陌谦从落眠楼里出来,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衣襟也都被汗浸湿了。
不过,他倒是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旁边的蒙翊交代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耆芜山庄。
耆芜山人之前练功落下了毛病,所以睡觉的时候屋内的火要烧得特别旺,即使如此,他睡觉还要从头到脚盖上被子,一直惆怅没有个人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扇扇子。今日终于逮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