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小刀就被于大宝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身上还氲着媳妇身上的暖香。赵小刀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取下墙上的佩刀,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磕了一下,他立时竖起耳朵听,见媳妇只嘟囔了几声,翻身又睡过去了,他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关上了门。
于大宝在门外搓着手已经等了一小会,见他出来赶紧拉着他往县衙赶。
“怎么回事?又出人命啦?”赵小刀一边整着帽子一边问于大宝。
“可不么!卯时初刻县衙就接到樵夫报案,说在西山口脚下发现了几具尸首,老余头已经去殓了。”
两人边往县衙走,边谈着话。
“西山口?”赵小刀皱了眉头,那地方死几个人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于大宝看出来他的疑问,连忙解释道:“要是普通商贾倒也罢了,可那里边还有邻县新赴任的郭县令呢!”
县官?这个万家寨胆子也太大了点。
赵小刀又问道:“太爷知道了么?让咱们去做什么?”
于大宝回道:“这不马上要去回他么?咱们能做什么?不过又是装模作样地去西山脚下转一圈,再回来,正好还能赶上吃顿早饭。”于大宝话中带讽。
这话倒不是存心的气话,只是无奈之举。剿匪?谁都知道凤鸣山上悍匪凶恶,前几年这位太爷刚上任的时候剿过,于大宝的亲弟弟就死在了山上。余阳、凤阳、耒阳几个县城几十名捕快,连一个贼窝都没攻下来。
也不是没奏报朝廷,可朝廷如今忙着抵御外敌,没工夫理会这小小凤鸣县的百姓的死活。
这座连绵不绝的高山就像一挂锁链,隔绝了家国天下,围住了爱恨情仇,站在这狭隘的关口,把凤鸣县城的百姓,扣进了死眼。
谁又在乎谁的死活呢?赵小刀心想。
尽管身为捕快,他也同情那些遭遇不测的可怜人,但要他冒着让妻子孀寡,让他未出世的孩儿丧父的风险去为百姓剿匪……他做不到。不止是他做不到,于大宝也做不到,他还未娶妻,六十岁的老母更是需要他的赡养。至于县太爷自己,那更是做不到了。
所以只能如此。装模作样去西山口转一圈,盘问两句报案人,这案子就算结了。谁都知道凶手是谁,可谁也没法将她抓着。他相信终有一天那个女魔头会落网,但这样的事,不是他这种小捕快能做的。
“想什么呢?赶紧走吧。”于大宝催促道。
赵小刀回神,一边答应着一边同他快步向县衙走去。
老余头
起雾了。
老余头直起身子,捏着枯瘦的拳头敲了敲自己泛酸的老腰。来时天还未亮,光顾着埋头干活,抬起头来才发现周身已被雾气浸透了。
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还有白茫茫的布。
八张白布,八具尸首,都是死于非命。
老余头做殓尸这行也有三十余年了,见过的死人或可比活人还多些,这八个人也只是那群土匪造下的孽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而已。
人在做,天在看,老余头心想,那个女魔头总有一天会被抓着,只不过这事,可轮不到他来管。
“师父,您歇会吧,就剩一个了,我来弄就成。”
年轻的徒弟自血污中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话,手下娴熟地捡起地上的残肢——多半是被野兽咬的,小心地放上车。他记得师父的话——死人要安息,活人要安心。对待逝者,还是让他能安息的好。
老余头靠在一块大石上,满意地看着徒弟熟练地将最后一具尸体安殓,装车。这孩子命苦,十岁上就没了父母,老余头看他可怜,就收了他做徒弟,供吃供穿的,又教他手艺。青山也争气,在家从不吃闲饭,干活是把好手,又孝顺,这么些年老余头也早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了。他老伴身体不好,只给他生养了一个丫头玉莲,转眼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青山这孩子憨实,不过就算他不说老余头也懂他的心思,玉莲就更不用说,他老子的布鞋可从没见她做得那么细致过。女儿也大了,这事回去也该跟孩子他娘商量商量了。
“师父,都装好了,走吧。”青山边把车绳往自己身上捆着,边朝靠着石头歇息的老余头喊道,他粗实的大脚上穿着一双针脚细密的蓝布鞋。
老余头应了一声,跟在后面推车。
不知是起了风还是怎么着,雾渐渐淡了,当头洒下一片金光来,刺的老余头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他模模糊糊地看着似是有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那人隐在金光里,叫人看不真切,但又不觉得害怕。任谁突兀地从浓雾中出现,都免不了让人产生戒备之心,但这个人却像是天生生在阳光里一样,只会让人觉得明亮而惬然。
“老伯,这位兄弟,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人朝着师徒二人深深行了个礼,声音清朗悦耳,礼貌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