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探完鸿鸣的老底,翌日恰是休沐之日。但沈渊是不得休息的,亦要负责京畿卫的调度指挥,日常的警戒巡逻一样不可少。
好在沈渊年轻,面冷,势大,无亲,兼之性格冷淡很有些无情,便做了这鬼面阎罗的差使——不过在京城少女的眼中,那便是“玉面阎罗”。沈渊闭目听着瓜果招呼到车棚四壁的噔噔声,香脂味堆在鼻尖之上,只觉得郁躁又多了几分,这般拖延下去也算不上正经办法。
马车方停在大理寺门口,少卿尘柏舟迎上来,“沈大人快请。”沈渊解下腰上红鞭,对他微微颔首,“尘大人。”
能劳动他走这一趟的人,多是些出身勋贵的纨绔子弟,打不得动不得,只好先扣在大理寺旁的寒鸾寺中好生看管,说上去也算不得正式收监。
寒鸾寺,沈渊并不陌生,无需带路也走到了禁室处,侧耳听了一会儿便知道那些气短或气足的呼痛声多半是装的。果然听到有人来,那些身份贵重的小郎君都纷纷从垫子上坐起来,对着领着两个杂役走过来的尘柏舟喊了一声:“世叔———”
尘柏舟板着脸道:“不敢当。”他虽出身一门双侯的尘家,却并不靠祖上蒙恩泽被,否则便不会在这辛苦又无油水的大理寺了。一个穿了蓝羽裘,眉眼气质皆不俗的少年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冷不丁便见了之后跟上来的沈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舅舅。”
沈渊虽非侯爷亲子,却是那一代唯一的男丁,上面有数个姐姐,按礼数应叫他舅舅的人不知凡几。他打量了几眼开屏锦鸡般的少年,想起了这个便宜外甥的名字,“董轩。”
少年羞惭地掩住了面容,他的同伴却都无暇嘲笑他见了长辈胆小似鼠,有些紧张又有些期许的盯着沈渊腰侧的云面虎纹佩:只要这人能够首肯,放了他们走,自然是万事大吉。
“尘少卿,他们是因何被京畿卫拿下的?”
“闹市纵马,踏伤百姓。”
“伤者如何了?”
“已经送诊,无大碍。”
“哦?董轩,这事你父亲母亲知道吗?可是他们允许的?”沈渊坐在禁室围栏前的椅子上,似是闲聊一般“审”着自己的外甥。
董小郎君的脸都青了,他早先便从表兄那番听过,这小舅舅性子古怪孤鬼,若是他父亲得知此事,定是要揭下他一层皮!“舅舅,轩儿知错了,造成的损失和医资也一定会尽价赔付。”
沈渊爱惜的抚了抚自己的长鞭,“既然你们称呼我一声世叔,我今日便教导你们三则口令,该如何使唤烈马——”
这件事的起因便是这群小郎君中的头首苏小郎君新得了一匹踏云驹,“踏云”一品虽然不若“流云”“飞云”般世间罕有,却也格外难得。因存了几分炫耀的心思,几个少年竟按捺不住,直接在闹市中跑起马来,鲜衣怒马,好不快活。踏云受驯日短,并不能为主人所控,直接冲向了街市旁的时蔬果摊大嚼,踩伤数人。
听他并未发怒,反而开始说到驯马之道,几个少年心中稍定,心中还惦记着自己新到手的爱马的苏玉珏更是行了晚辈礼:“多谢世叔赐教。”唯有董轩脸色煞白,讨饶道:“舅舅,我们知错了。”
“第一则,劝训。”
这是要让畜生听训?闻所未闻。少年们心中很是不屑,口中却奉承道:“秒极,只是畜生不通灵智,本性桀骜,如何能训得?”只有马主人苏玉珏听出了些弦外之意,青了脸:“世叔何至如此。”不过是踩伤了人,踩烂了几个摊子,多给些银钱便打发了。
这般做,大家都没脸面。
“第二则,责罚。”
“本该如此。”“世叔此法甚好。”虽然甚好,但不过平平,凡是个弼马温都知道要用水食鞭罚二法来驯马,这也算不上什么独出心裁的法子。沈渊虽然生的貌若好女,但曾在北漠磨砺数年,是个武行高手。如今正是没有定性只有玩心的其他小郎君们以为万事大吉,便都期待着他最后一则石破天惊。
“第三则,”沈渊顿了顿,灯火灼灼跳动,映的他的黑瞳如无底深渊,诡魅异常,“……虽然是名驹良马,但实在顽劣不堪,与其反噬自身,苦耗精力。倒不如——杀。”细长的辫梢在他手心中微转,噌然弹出一把一掌有余的细刃,迎着禁室内暗淡的灯火光寒如水。
少年们骤然噤声,无一人不觉受到了莫大屈辱,但更多的,是隐隐一分胆怯。
毕竟眼前之人,是真正做过收割人命营生的恶鬼,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矜贵公子,也绝无沈渊那般疯癫,以及,肆无忌惮。
他们更小时便听说过,按沈渊的功绩和与今上的交情,当封爵位。今上虽然没有赐出一个王爵,却将京畿的安全交予他管制,此中信任之深,不言而喻。
“你———”身份最金贵的苏玉珏开口,却很快住口不言。只是用一双犹带稚气和戾气的眼睛看他的好皮囊,最终沉声冷笑道:“果然万般周全,沉澈多谢世叔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