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春风得意的沈渊并不傻,做了天子近臣,便从不主动结交旧日勋贵,即便是以往姻亲也日益疏远。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因为天子践祚后即震怒,本就低调的旧日勋贵愈发的没落消沉下来。想要搭线的大有其人,但沈渊不爱酒色财雅,简直是一个毫无破绽的铁人。
不,破绽或许是有的,沈渊爱那些个四足走兽,毛茸茸的最佳。但独宠一只肥猫却是这府中不能说的秘密了。
鸿鸣抱起毛发上又沾了脏污的虎圣人,这府中公认的小主子,给那丛毛上浇了一泼热水。虎圣人赫赫的“哈”了一声,复而迷醉的抱着被挠下的布条。“果真是无情无义的东西。”鸿鸣再次给它擦干毛,将它放在了锦彩软藤垫上。
男人穿上靴子,靴子经了水和泥变得脏兮兮的,但明天便有新的衣物送过来。他穿过中厅,来到游廊上,几个侍女在前一刻还切切私私地咬耳朵,见到他便很快站直了身身子,生怕他看不出是在议论谁一般。
“多谢各位姐姐了。”实际上侍女比他还略小一些,正是及笄芳年,鸿鸣并不心虚,侧了侧身请她们先过去。
“真是个体贴人儿。”青萍看着已经打扫干净水渍的地板,毛发半干的猫儿正窝在正中的软毯上好眠,难得的舒了一口气。虽说是“主子”,但毕竟不是人呢,有了粗实的男子相帮,想来是要好一些的。
“白荷,向总管大人备报一下,又碎了两个瓶,清风露也耗了大半,还有,催一下衣裳。”
“好姐姐,这……”以往上报的数目可没有这般多,若上面生疑盘查下来可如何是好,姐姐的胆子有些太大了。
“怕甚么,我们伺候的主子……”有口不能言,如何说得。将两只珐琅小瓶收起的女子摇了摇头,“莫非你不挂念爹娘,不想他们能除了月例还能得些细碎银子的补贴,你阿弟快要进学了吧?”
年轻一些的女子吸了一口气,觉得手臂上的前几日留下的抓伤更痛了,似乎这种疼痛给了她些许胆气和底气般,她咬了咬唇,旋身而走。
时值深秋,门外已然夜色如水,月光皎皎。沈渊的书房还亮着灯,他偶尔停歇一会儿,揉一揉下意识皱紧的眉心。紫州当真是冷,夜夜如此,竟已经有七年了,他裹紧身上的披风,但体质如此,手足早已冰冷。因随陛下不愿铺张,炭火未开,但此时他当真需要些毛货捂捂手,虎圣人……罢了罢了,虽然毛软皮暖,但那只泼皮东西,此时抱来不挠花了他才怪。
这般想着,他不免浮现出一个微末笑意,又瞬间收拢。
“何人?!”他手中的笔杆稍抬,这其中便是一把轻小弹刀,他另一手已经放至腰间,摸到了惯用的长鞭。门簌簌而动,挤进来一只圆胖的脑袋。
虎圣人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闯了祸,丧头耷脑,并无往日的跋扈神气。它款款踱步,拾柜而上,将自己整个瘫倒沈大家主的手侧,露出大片温暖美好的皮毛。
“瞧着到像是当真知错了。”沈渊摇摇头,使了他煨手,一边公务不停。直到婢子悄无声息地更换了一遍香饼退下,他才弃了笔,懒懒端详墙角的立钟。
“进来。”
换了一身劲装的青年闻言进来,低眉顺眼,不敢与他对视,好不恭谨。
“夜半更深,你又为何在此?”沈渊语气闲淡,手边便是一团肥猫,拿起饱蘸墨汁的笔虚空中比划了几下,目光幽远。
“护卫虎圣人,是属下的职责。”鸿鸣似乎并未觉得保护的对象从人变作猫有何不妥,连语气都是龙鳞卫惯常的古板语气。
所以这人是被练傻了么。沈渊面无表情,见那墨水悬在笔端,将落未落险之又险,便手腕一抖,将清香的墨珠挑到了最趁手的毛皮上——那绒毛猫头的正中,晕开半幅水墨江山。
一双幽绿的兽瞳凛然睁开!
“大人小心!”沈渊还未有所反应,就被一个比他还高大些许的身体覆住,陌生的气息拥上来。鸿鸣的背上被暴躁的虎圣人抓了数道沟壑,因疼痛微眯起来的褐瞳刚睁开,迎头便是一抡鞭影。
“放肆!”
几道鞭影落在他完全暴露的胸膛上,带来的痛苦胜抓伤百倍,这软鞭乃秘法特制,柔韧轻便,鞭身带着勾刺,几乎每一鞭都会拉扯下皮肉来。鸿鸣的身体震了震,闷哼一声,缓缓跪倒。血流顺着他被划伤的左耳滑下来,显得狰狞可怖。
又有些可怜。尤其是他的目光格外清澈,没有怨忿,只有因疼痛引发的微颤。这种眼神,令沈渊不愿再看了。
沈渊抚了抚被扯皱的衣袖,对着匆忙而来的护卫和管家吩咐:“带他下去。”鸿鸣依旧执拗地看着他,眼神像是乞怜的家犬。机灵的书僮忙着规整被打乱的书案,按着锦色花纹分门别类,唯有荷叶碗里本优哉游哉的水兔突然惊乍起来,半透明的身体划出几轮涟漪,似乎能读懂主人的犹疑。
姚千山请示沈渊,杀,亦或不杀?
虽说是鸿鸣、又是家主亲点的饲者职务,但近几天惹事太过,似乎又有些留不得了。姚千山近日正在打理团栾的节礼,再再次感慨沈府的女主人的重要性,正是长吁短叹又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有府下的珍兽院子和各院的支用采买,零碎不堪,即便如此勉力支应着也能平地生波:这个鸿鸣怎么这般事多!
可他虽然是看着沈渊长大,也不敢自称了解沈渊的性子,尤其是霞州伴驾当时的肃王而今圣上的那几年,或许连老侯爷也不知道他们的境遇。沈渊并不太管这些后宅琐事,只是这些年愈发沉稳自持,或明或暗,让他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敲打,他便不敢越过家主自专。
身为家仆,侯爷夫人都去的早,他也不过是心急,想早些延续沈家的血脉罢了。虽说皇家向来多挑身世清白的平民女子,选妃不羁家世,但谁不知道勋贵间的结合才更为纯粹金贵,互相照应?何况是家主小时也一块好好玩耍过的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