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了。”男人坐直身子拍了拍衣服，小骷髅把自己的头捡起来按好，“是逃走的人回来了！”

段高朗已经不认识这里了。荒芜惨败根本不足以概括这座仙岛，他走进来察觉到四周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回头看过去，大大小小的骷髅藏在各种地方，这些活着的死人应该都是当初徐福带上岛的童男童女，因为大雨和仙药的关系最终变成了这幅样子。段高朗握紧拳穿进森林里，仙人们的居所就在眼前。

徐福在院子正中等他。段高朗看着面前的男人，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白色的长衫，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皮肤，连睫毛都是白色的，像冬日里站在院子里的雪人，徐福看起来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面对段高朗，反而是他样貌上要更加成熟一些。

“听说你回来，我特意做了身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吗？”徐福转了一圈，旁边的小骷髅跟着鼓起掌来。

“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记呢，唯一从仙境逃出去的小孩儿。看看，外面世界的人就是和咱们不一样，现在什么时代了，这是什么衣服？”方才站在荒废庭院中心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段高朗身边，惨白的手拖起人被海水弄湿的衬衣凑近嗅了嗅，“比我的可金贵多了啊。”

他速度很快，段高朗捕捉不到他的影子。推了推眼镜，他往后退一步准备直奔主题，“徐福，我知道不死印在你这里，把它给我。”

“啊，原来是为了这东西来的。”徐福叹了口气，小骷髅们端着椅子赶过来让人坐在，他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我记得最后那天你也看到了，我拿到了神树的果，也就是所谓的不死印。因为不死印我才没像他们一样只是一具骸骨，但同时也是因为不死印，我化成六道之外不进轮回的异端，时而生时而死，大概善恶终有报是真的，我这幅样子都是活着时候的业。”徐福一挥手，藏在暗处的骷髅小人们纷纷出现，段高朗微眯起眼睛，这些应该都是当年徐福带上岛来的童年童女，有的身上还有一丝皮肉，但大部分都已只剩透白骸骨，说是人当然不会，妖魔异没有这种姿态，他们不被六界承认，也无法离开这座孤岛。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不死印在哪里？”但他并不想听徐福说的这些废话，段高朗罕见地对这群家伙失去了耐心，他只想取了不死印回去救方寸的命，在高朗看来，方寸的命远比这些无聊的叙旧，甚至自己的性命重要。他握紧拳头摆出一副随时备战的姿态，徐福看了看人来者不善的样子摆摆手，“别那么着急，你也看到到了，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半人半鬼的老东西，打架我是肯定比不过你的，长生啊，人人向往，但真的得到了确实这幅模样。我真的很羡慕你，至少你离开了这里，体验到了外面的生活。如今，不死印就是我，我就是不死印，但你也看到了，不死印除了给我带来时而人时而鬼的状态，其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如果带我走或者杀了我能救人，我悉听尊便。”

段高朗仔细打量这个白色的男人，徐福身上毫无仙气，别说仙气，六界之内的气息皆没有，他忽然有些感慨，明明是当时最杰出的方士，得到梦寐以求的长生以后确是这幅样子。

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骷髅小人蹦蹦跳跳爬上徐福身体凑到徐福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串话，徐福大惊失色，“所言为真？”

小骷髅点点头，脑袋又在这时候掉下来滚落外在地，现站在旁边的小骷髅急急忙忙追着滚落的头颅把它捡回来给那只小骷髅按上。徐福垂着头有些兴奋，段高朗看他颤动地白色睫毛，男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一把抓住段高朗，“你快跟我来，不死印轮回了！”

段高朗跟着徐福和一众骷髅小人往蓬莱深山上走。四周荒芜一片，万草皆枯，死去的植物似乎做着最后的抵抗把通过他们的段高朗划伤，锋利的叶芒割在皮肉上，等终于到了神树脚下，段高朗身上已经不见一处好肉。

段高朗仰头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神树忽然肃然起敬，神树无叶无枝，无根无顶直插云霄，徐福双手抄在袖子里又是哭又是笑，“我已经等太久，等到彻底忘记了这件事。”话毕，他伸出长长的白色袖子，一枚光莹透亮的圆润落入他怀中，围在身后的骷髅小人忽然围上来，抱着徐福的衣服叽叽喳喳开始哭。

“我真的要谢谢你，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庆幸当时你离开了这个充满罪孽的岛，同时也要谢谢你将我从无尽的长生中解放出来……”徐福白色的脸逐渐干瘪，到最后皮肉散去只剩下发灰的骸骨。听说生前犯下罪孽的人骸骨颜色会异样，徐福是恶人，但他也在孤岛中赎了几千年的罪。他最后的话随着一粒沙飘散在空气中，枯朽的指骨把不死印放进段高朗手中，空荡荡的衣服应声落下。

骷髅小人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整个蓬莱，似乎震动了神树看不见的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求您杀了我们吧，也好让这件事情彻底有个了结。”抱着徐福遗物的骷髅小人这么恳求他，段高朗心情复杂，他明白在永生的痛苦中，仇恨远远不如陪伴，哪怕徐福对他们并不好。如果当时他没有逃离蓬莱，今天在这里求死的或许是他。高朗蹲下来摸了摸骷髅小人的脑袋，“跟我走吧。”

方寸状态很不好，嘴唇发紫，浑身发抖，汗流不止。老李头好像和他得了一种病似的，拿着手帕不停擦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多半是双子结那边的小孩儿出了什么危险，将兄弟俩命运连接在一起的东西时刻在提醒李老头，如果段高朗再不回来，方寸难以撑过三天。

好在段高朗是回来了，还带着不死印。老李头根本顾不上看起来也和方寸伤差不多重的男人，反正老妖怪还能站着没趴下就说明没问题，更别说还有比高朗还急的医生担心其他事情，比如他身后跟着的一串骷髅尾巴。救人如救火，老李头帘子一拉把众人赶了出去，段高朗和小骷髅们直好坐在音像店门口的沙发上等待结果。

女人似乎非常满意现在的状态。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像弹钢琴一般优雅，另一只手塞了颗巧克力在自己嘴里。她的计划成功了，大获全胜，神树以为在溟海透下嫁接了楔目诅咒的守卫就能挡住段高朗的闯入，实际上神树忘记了一点，执念和情感的力量往往超乎想象，他为了方寸或者甚至可以牺牲自己，这是神树害怕的，摒弃的，要洗净的。如今溟海畅通无阻，不死印轮回已摘下，东方世界的支柱正在动摇，很快，她想做的事情就能成功了。

好戏似乎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