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世界上最黑暗的东西，那时候方寸还不能深刻这句话的恐怖。方泓回来那天，他在卧室门口和双脚流着血的弟弟对上视线，年岁尚小的兄弟只不过走失了半个月再出现好像已经变成另外的人，锐利的目光好像千万把尖刀要将方寸掏心剐肉，他条件反射一般往门后躲了躲，惊慌失色的男人女人则像膜拜妖魔的异教徒跪在地上誓要在地砖上留下两个大洞。

好像只是那一眼，方寸和方泓一同在扭曲的螺旋中越陷越深。

方泓算不得校园欺凌的主谋，但他确实对自己兄弟的悲惨遭遇袖手旁观。谁都不会将这两个“偶然”同姓的人联系在一起，毕竟方泓如此优秀，方寸却是腼腆懦弱。方泓总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无论那群混混对方寸做什么，他都像极了一个优秀冷漠的局外人，伪装的同大多数人一样，只要这把火不烧到自己身上，那就是妥妥的毫无关系，无论谁问起，都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或许因为这把冷漠的火烧了太久，方寸在镜子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也听到了心底里不一样的声音，方家父母经常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瘦弱的小孩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谈笑风生，在那之后，疑神疑鬼的夫妇更加确信是蛊婆的诅咒在作祟。普通的夜晚，方泓因为学校社团的工作耽误了回家时间，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哥哥急匆匆给自己打来电话，等他赶到的时候消防队已经抬着灭□□奔赴火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扑灭救援，方家父母最终在火场中化为灰烬。

方泓扭头看了一眼在火光下流泪的方寸，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从楼上下来的围观群众纷纷用手机对准火势渐小的屋子一顿猛拍，消防队的叔叔正在安慰浑身脏兮兮的方寸，兄弟两时隔多年再对视一次，在盛夏略显炎热的夜晚，方寸看他的眼神虽然湿润，却让方泓寒毛直竖，后背发凉。

结果出人预料，三个月后，方寸和方泓去警局签字，工作人员告知兄弟两，方家父母在火海中丧生，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烧得骨头都快化成灰烬，根据事发一个月前两人在市医院献血记录同死者DNA比对结果，确实是两人无误，让刚满十八岁的兄弟两节哀。

巧合的是事发半年前夫妇两曾在保险公司购买过一份价值五百万元的保险，意外死亡受益人是兄弟二人，警方从自杀及骗保方向调查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相关线索，最后这场火灾被定性为意外，原因经调查是男方在床上吸烟引燃窗帘酿成的悲剧。

“可是他根本不吸烟啊，我们家根本没有人吸烟的！”方泓拿到报告后勃然大怒，几乎同工作人员撕破脸皮，但种种证据表明事实确实如此，他们把装在证物袋里带着死者唾液的烟头都快怼到方泓脸上才让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住了嘴，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方寸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倒也符合胆小的性格，所有人都只当他悲伤过度，除了方泓，谁都没注意到方寸不对劲的样子，甚至到最后连方泓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这一年，方寸和方泓高中毕业，正好到可以领保险金的年纪。

意外成为百万富翁的兄弟两就这么“相依为命”地继续生活下去，又到一年毕业季，还有三个月方泓就要作为舞市警官大学痕检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正式离开这个校园，要说不舍，本身性格寡淡的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倒也谈不上，但心里却是还有一丝对校园的眷恋以及同未来工作的向往。作为舞市警官大学创校以来唯一一个满分毕业的硕士，学校上下对他的未来关心到近乎病态，毕竟舞市警官大学是全国警官预备役最杰出的培训基地，各界都对这位过于优秀的天才投去关注的目光，最近方泓在校园里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不少地方上的支队甚至他市的人力资源主任从去年年底开始就频繁出入校园都是为了挖走这位优秀的毕业生，有的甚至明码标价，承诺给他过百万的年薪，整的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念的到底是痕检还是总裁。

他拒绝了所有上门谈条件的人，因为来往的人太多，方泓不胜其烦，干脆躲在宿舍里闭门不出。并不是因为对方开出来的条件自己不满意，而是心里早就有了目标，他要留在舞市，关于那对夫妇死亡的真相，他一定要查清楚，就算他们并不是真的疼爱自己，但也有养育之恩，为此方泓才选择了这条路。

方泓从来都是一个对自己严格到近乎病态的人，大概痛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他根本不允许自己不做到最好，加上大概和段高朗救了他也有一定关系，方泓一直都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天资过人，学什么都顺风顺水。反观他的哥哥方寸，似乎就有些让人遗憾了，从小老老实实从不惹事生非，没犯过什么错，成绩也还马马虎虎中间偏上，但要将他和优秀两个字挂上钩，那是绝对谈不上的，只能说中不溜秋让人毫无记忆点，他和方泓同一年毕业，最终却没能顺利保研，毕业之后还出去做了几年营销，因为胆子小唯唯诺诺工作实在不太顺利，但好歹也磕磕绊绊继续做着，老板看他老老实实又努力（顺便长得也挺可爱）也没有要辞退的意思，虽然吃力了点，这日子总算是过下去了。

方泓毕业那天，方寸专门请了假到学校接他。因为个子小戴个眼镜看起来一副学生模样，保安也没有阻拦直接就让他进去了。方泓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有个哥哥，也不准他来学校找自己，方寸也就只好躲躲藏藏来看他。正在拍毕业照的方泓一眼就看见远远在操场边的坐立不安的方寸，本来就因为晒着大太阳心情很差的男人此刻连眉头都皱紧了，匆匆应付下合照直奔那人走过去，等东张西望的方寸发现时候，方泓已经像根柱子一样立在自己面前。

“你来做什么，这会儿不该在上班吗？”方泓居高临下一副审问的姿态，惹得方寸缩了缩脖子，他局促地推了推眼镜不敢直视对方表情，“今天是小泓毕业的日子，我想亲自来恭喜你一下，看一会儿就走，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方泓扭过头去，果不其然一群同学伸长了脖子正往兄弟两站的方向看，方泓抿了抿嘴抓着方寸的手往角落里去，“不是说了不用来学校找我，而且等我找到工作就会搬出去，以后都不会和你一起住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日子得来一趟，不回来也没关系，小泓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快回去吧，同学都在等呢，我真的就是看一眼，不会给你添麻烦。”

方泓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怎么说，两人的对话简直像从乡下偷摸进省城来的父母只为了看优秀儿子一眼，又怕给他丢脸只好躲躲藏藏的一样。方泓缩回手把套在身上的学士服一脱扔在椅子上就往前走，方寸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跟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对方都走出去七八步远，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扭捏，喊了句，“走不走，回去吃饭啊，我饿了。”

就方泓这么一走，当天晚上学校论坛炸开了锅，目睹这一切的同班同学把方泓跟着一个短发姑娘走了的消息传遍整个网络，到后面越传越离谱，连女方身份都让人扒的跟真的一样，正在等方寸做饭的男人看着炸了锅的同学群终于忍无可忍回了一句：那是我亲哥。

哥？认识方泓的人可以说从未听过此人的存在，七嘴八舌都在回复，“亲哥怎么从来没你说起过啊？”“亲哥来学校看你干嘛躲躲藏藏的！”“是女硬说男。”之类种种，搅弄的方泓太阳穴突突的跳，最后他拍了一张方寸正在厨房里做饭刚好转过脸来的照片进群，沉默了两分钟之后，下边跟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回复：“女朋友，还同居，坐实了。”

“可以吃饭了。”方寸擦了擦手把菜端上桌，方泓直接放弃与这些思想丰富的同学们辩论叹了口气坐到桌前默不作声地吃饭。方寸第一次破天荒地在兄弟两独处时候开口说话，“小泓，毕业以后打算去哪里工作？”

“舞市刑警大队。”

方寸停下筷子抬头看他，“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