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泓来上班的时候意外看到段高朗好好坐在办公室里。陶飞白裹着黑布刚进门就被游麦冬拎着进了审讯室再也不出来,小白心领神会,毕竟站在楼梯口都能嗅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而且好死不死方泓今天的西装和段高朗的同色。
“段老师这两天去哪儿了?”
“日本。”
“无故旷工是要扣工资的。”
“随便。”
段高朗冷冰冰的态度让方泓更加不爽起来,快步走到段高朗桌前,明明办公室里一个人没有却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不是为了方寸去的?”
楼上没声音了,怕被波及又好奇两人会发生什么事的游麦冬和陶飞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段高朗推了推眼镜一挥手造了个结界直接把两人全部屏蔽。
“这个老妖怪真小气……唉,你说他们关系不好会不会是因为方科长啊?”陶飞白揉揉被灵气震到发痛的耳朵皱着眉问游麦冬,“你看现在老段和方科长关系那么暧昧,仔细回想一下,方泓进咱们侦探社的时候,他们两关系可没有那么紧张,关系不好可不就是从方寸进档案科那年开始的,难道他们是三角恋关系,方副在嫉妒?”
“你奇奇怪怪的书也没少看嘛,想象力那么丰富。不过我觉得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他们一直这么不对盘其中肯定有猫腻,不过也没见方泓对方科长多上心,反而连档案室的门都没进去过,要真是三角恋有必要把保密措施做到这个份上吗?……啧啧啧这侦探社关系真复杂。”
楼上的两人仍在对峙,剑拔弩张的样子连空气都要跟着凝固。
“是或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段高朗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直直盯着方泓的眼睛,方泓也没有一丝退让睁大眼睛瞪了回去,“现在这里没人,我也就不客气地说了。我警告你,离方寸远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你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只要做了伤害他的事情,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警告我?一直伤害他的不是你吗,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这件事情。”
二十七年的某个雪夜,在鴸市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方家媳妇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早一些出来的取名方寸,晚一点落地的取名方泓。
方家兄弟出了名的相像。长到能说会笑的年纪,邻里乡亲仍然无法将兄弟两认清楚,甚至连方家妈妈偶尔也要弄错。偏生方家兄弟不止长得像,关系好,性格更一模一样是对活宝,小男孩子喜欢淘气捣蛋的事情一样没少做,叫一声大方,小方应了,叫一声小方,又是大方回答,惹了麻烦,别人找上门说半天大道理,闹不清到底是谁只好统一扔给方母一句“你儿子干的”,这时候两个小子还要跳出来齐齐扮个鬼脸问对方哪个儿子,当然这之后,两个小家伙都免不了挨方母一顿揍。
方寸也以为自己和弟弟的关系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四五岁那年,他因为口无遮拦差点害死方泓,病好之后的方家弟弟像变了个人,长高长壮,脸也慢慢不像哥哥,受不了邻居闲话的方家父母只好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鴸市。
方泓的童年并不幸福。从那场他根本记不清了的病以后,父母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甚至在学校他们都不让方泓告诉别人自己是方寸的弟弟。无论他做的多好,老师在作业本上贴多少朵小红花,父母都对自己不闻不问,渐渐的他明白,那眼神不是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而是发现了一个面目狰狞怪物,越是优秀越是恐惧,就好像等他长大之后,肚子会裂开一个大口将方家父母吞吃进去。
九岁那年,他在学校拿了奥数一等奖,方家父母不止称赞了他还一反平常冷淡的模样说周末要带着兄弟两去郊游。那是他第一次牵着爸爸妈妈的手。男人的手掌宽厚,女人的手掌温柔,他忽然有些开心,原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爸爸妈妈之前那样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好。
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森林公交的站台前,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女人下了车。方泓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手上拿着母亲给他买的果冻,个子小小的哥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方泓心里想,等他醒过来要把果冻分给他一个。父亲冲方泓招招手,他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想牵住男人,那个男人却一把将他推进女人怀中,转身走开再没有看过一眼。
果冻掉在地上,那女人肥胖的双手像螃蟹的钳子紧紧箍着方泓上了公交车,他在油腻的围裙上挣扎,又抓又咬,肥胖的手给了他一耳光,方泓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在缓缓启动的公交车上看到母亲把睡着的哥哥抱在怀里,那眼神和看着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是那么的温暖和蔼。这时候一滴泪落在冰冷的扶手上,九岁的方泓已经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臭烘烘的屋子,和女人油腻围裙一样肮脏的床。方泓被关在这小小的,密不透风又黑暗的房间里已经好几天了。他每天都在想,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父母要将他卖给陌生人,这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方寸那天靠在椅子上睡着的脸。
原来是这样。
肥胖女人被镜子碎片戳瞎了一只眼睛,半个月后,方泓回到了城市。他双脚流着血,鞋底已经磨穿,站在方家门外敲门,腰背挺得直直地像一根旗杆。
方家父母没有抱他,而是像见了鬼一样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被卖进山里的孩子逃脱了束缚走大半个月回来城里,而他只有九岁,如果不是神魔附体,正常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这样。
方泓觉得很有意思,没理会两人径直走进了房间。从那时候开始,方家养育这个孩子就像供奉着一尊神佛,不敢有半点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的哥哥却不知被夫妻两遗忘到了哪里。
方泓被卖掉那天,方寸没有回家。母亲叫醒了他,睡眼惺忪的男孩环顾四周却不见弟弟的身影,女人哭丧着脸一滴泪都没有流下,她说方泓走失了。
方寸瞪大眼睛,没一会儿就跑进了山里。小泓走失全都怪自己睡着了那么一会儿,他是哥哥却没有保护好弟弟,要是小泓不见了都是他的错。
傍晚时候,失魂落魄的方家父母找到已经晕倒了的方寸,他最终没有找到弟弟,只好跟着父母回家。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睡着了,小泓才会走丢,都是我的错……”
方泓失踪了几天,方寸就失眠了几夜。
“那是方寸欠我的,如果没有他,那两人就不会不要我还把我卖掉,他不过比我早几分钟出生,凭什么?我不过是让他还债而已!”方泓声音里带着愤怒,他忘不了一个人在漆黑的屋子里忍受孤独,忘不了一个人在山里转圈迷路,忘不了稚嫩的双脚走过几百公里路回家,又渴又饿只能吃树叶喝生水的痛苦,他本来不该承受这一切,只因为方寸是哥哥,挡在他前面,父母才只看得到他看不到自己。
理由简单直接到根本经不起推敲,这一恨就是二十年。
“极其幼稚。父母对你如何与方寸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明明很清楚却还是把气撒在无辜者身上,你可知道这么多年,他究竟忍受了些什么?”
方泓紧紧抿着嘴再不说一句话了。
“你也配姓方吗?”
方寸缩成一团仍然抵不住落在身上的拳脚,那些家伙哄笑着把他当球一样踢来踢去,方寸半眯起眼睛,他分明看到方泓站在殴打自己的人群最末正抱着手欣赏自己惨痛的样子。
他朝方泓伸手,方泓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来。不知是谁踩了他的指骨,虽然很痛,眼泪却没能流下来,在方寸被打到晕过去之前,方泓离开了现场。
在花坛里捡起被剪到稀巴烂的书塞进从水池里捞出来还滴着臭水的书包里,方寸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方泓站在校门口等他出来,影子同样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这样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不会还手的。他们欺负我欺负够,就不会欺负你了,毕竟我是哥哥,得保护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