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以为大舅打听到了岳炳坤的下落,不便在家里说,便跟着大舅去了村公所。等到了村公所,没等母亲纳过闷儿,就被两个公安强行塞进一辆带篷的绿色吉普车里。一个司机加上母亲共五人上了车,即刻离开了村子。
汽车行驶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母亲被夹在两个战士中间,她耸了耸身子,愤怒的说:“别碰我!他大舅你给我说清楚我犯的是什么法,你们这样对我?”大舅严肃起来:“那年秋同志,我以专案组副组长的名义提醒你,我们在执行公务,你要无条件得配合我们的工作,不得放肆,否则后果自负。”母亲哑然失笑:“怪不得爹发火,瞅你那点儿出息。”“那年秋同志,我再次提醒你,请注意你的言辞。”母亲冷笑了一下:“我倒要看看我犯的是哪家王法,但我要提醒你们,我可是有孕在身,这万一出了人命,我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开车的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赶紧把车放慢了许多。我大舅不知道,母亲又怀上了,只知道母亲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便对司机说:“不用减速出了事我负责。”司机说:“路又不是很远,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吧。”“我让你提速你就提速,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母亲确实怀上了,她撕心裂肺的喊道:“那年生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咬舌自尽,死也要罢你的官,不信你就试试!”我大舅铁面无私急于破案,他心急火燎直攥拳头:“你,你,好,算你有能耐。”我大舅坐在副驾驶位,连头也不敢回,两个大拳头直凿车。这辆车慢悠悠的驶向前方,开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大土坎子战犯管理所。
母亲听说过,原来的日本大本营变成了战犯集中营,母亲有种不祥的预感。刘西和曾跟她说过:我为报私仇,借日本人的势力杀了好些国民党特务,正处在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知道了,不会放过我,共产党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我一旦遇不测你就去香港,再也别回来,省得连累你。现在母亲见到这个阵势只有认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坐在板凳上。她左右站着两名公安,主审官是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名叫马笑天。那年生坐在他左边,右边是个年轻的女记录员。马笑天按照程序问她姓氏名谁、出生年月日,母亲一一作了回答。马笑天软中带硬的说:“我们今天特意把你带到这儿来,你是不是觉得很紧张啊?”母亲说:“我从小到大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何谈紧张?有事说事,别跟我兜圈子,我烦!”那年生拍了一下桌子:“那年秋,注意你的态度!”母亲反而心平气和的冲马笑天说:“警察同志爱护百姓,平易近人,人人皆知,我怀的是他的亲外甥,他竟然拍桌子吓唬我,首长大人你觉得这不有辱警察的形象吗?”马笑天表情略有不自然,而后严肃的说:“你的问题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我无需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你必须回答我,你在刘府期间身为主子,逼死了二姨太和一个丫鬟,还指使手下杀死了另一个丫鬟,到底有没有这事?”
母亲觉着有必要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清楚,于是她着重讲了他帮刘西和查出内鬼的详细经过。马笑天停了一会儿,说:“你所说的这一切,我们要经过查证,确实如你所说,才能解除对你的嫌疑。下面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1940年2月刘西和勾结日本人杀害“联合抗日组织”共七人,刘西和有没有对你提起过这事?”这句“联合抗日组织”犹如一声霹雷,母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刘西和杀的是国民党特务,绝不是真正的抗日组织的人。“说,有还是没有?”马笑天再次追问,目光咄咄逼人。母亲一下急了,她要为刘西和申冤:“有,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刘西和唯一的亲侄子是个共产党员,被这些国民党特务活活折磨死;还知道刘西和冒死抢在日本人前头,救出八路军李宏达等十几名被困战士;还知道他不止一次暗中派人给李宏达提供补给;还知道他不惜万贯家产,暗中招兵买马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以振国人志气……他死的像个中国爷们儿。如果你们觉得他为了报仇,利用日本人对国民党特务痛下杀手,实为罪不可赦,你们就扒他的坟,再踏上几脚。如果还不解恨,我身为他的干女儿,父女情深刘府上下人人皆知,无可置疑,要杀要剐就像个爷们儿来呀,来呀……”母亲这一串话犹如连珠炮。末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大喊,搞得马笑天顿时乱了方寸。
那年生“呼”的站了起来“那年秋,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说,是不是你亲自带人将李宏达等三人杀死在乱坟岗子?”母亲先是一愣:“哪个缺得王八蛋给你灌迷魂汤了,让你在这放驴屁?”
马笑天反而冷静的挥了一下手,压了压一时冲动的那年生:“那年秋,我郑重的提醒你,我们的原则一向是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我希望你保持冷静,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不论对你还是对九泉之下的刘西和,其结果两个字“责任”。我们有责任维护你们的清白,也有责任为死者申冤。直白的说我们特意把你带到这儿来,绝不是不顾我们的工作原则,凭空想象来对你实行突审。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往下我不必多说,你应该知道存在侥幸心理的后果是什么。”母亲把话茬压到极致:“我也要郑重提醒你,无凭无据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不顾一尸两命,强行抓来突审,其后果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