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无奈一笑,道:
“是,我也去。烦请江道友替我记个名儿。”
她轻声说着,眼睛却瞟向雪燎。眸中余光又盯紧了江川,似要将江川面上神色一一分辨。她不愿放过这女修嘴角每一处弧度,眼尾每一次上挑。
因钟毓须得分辨出江灵秀如此做事,是为何?
单单为她?
还是为了雪萦回?
世事不会如此巧合——
巧合到千年江都中第二位江川君竟然与雪域君主同名讳。
江川眼尾一挑,睫线微勾起,道:“先人云,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是真话!焚炉魔涧深处,或有魔修、妖兽驻扎,你可莫拖累旁人。”
钟毓见她神色果然有变,故意道:
“雪师兄修为盖世,我自是不怕!”
江川视线移向雪燎,却见他一脸如此地颔首。
“雪师兄?”
她回击钟毓,“怎不见你――来唤我一声江师姐?”
“雪师兄与江道友,于我而言――熟亲熟远,当不必为你一一讲来。”
比起气死人不偿命来,钟毓亦不差。
分明是可堪称之为挑衅的话语,江川却只一叠声地道“好、好、好”。而后,这位学院中乃至后世都大名鼎鼎的江都之主,便拂袖离去了。
她神色不曾恼怒。可那拂袖而去的声音,却愤懑得很。
由此,倒也不知她到底是气,亦或是不气?
焚炉魔涧乱石铺地,或尖锐、或圆滑。
足见其行路难。
……
旧账不必算。
她与雪道友不过萍水相逢,雪道友有隐瞒,在所难免,可钟毓却不能够不计较。但现下雪燎这模样,十足十不像雪域那位雪燎君。
虽传言种种,不可确信。
然而他那样子,恕钟毓实在难以想象。
于是,钟毓自然要去旁敲侧击地问他一问。
“雪道友,我江川有一道,是为红尘炼心。而红尘炼心,变数最大。迷于世间繁华种种,不愿再走这冷寂萧索、唯一人踽踽独行的登仙路。”
雪燎侧过头来,道:“嗯。”
钟毓投以他赞许的目光。
真是懂事许多,晓得不再教台上一人自唱一番独角戏了。
领他们去营帐的修士亦竖直了耳朵听。
这修士是学院中的杂役,难得听一听学院学子的论道,也是颇有好处的嘛。
“红尘道游于世间。每有十人入红尘,便有三人不愿成仙。此道修至最后……”钟毓一顿,忍不住低头一笑,“惭愧,我未曾见过大道有成的红尘道人。”
雪燎接下这茬儿,道:
“红尘大道有成者,便是与这热闹的尘世融为一体。你亲友中若无红尘道修士,又怎能见这般人?”
“便是见了,我也不知。”
钟毓笑了笑,眼中情绪不甚明晰。
这却是被雪燎那一插话给带跑了几句。
她今日要说的,可不是红尘道——
“不是见未见过红尘道主。我今日想说的是,为防红尘道少年修士心性不定、再不愿登仙,大修士们钻研出一套分魂之术。”
红尘道虽修红尘,与逍遥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与逍遥道意见相左。
若是逍遥道,想必会直接放手不管。
毕竟少年人嘛,爱咋咋。
懒得管,随他罢。
那摇晃的一方红烛的影子,是红尘;堆满人的酒楼客栈,是红尘;林间高山流水、溪畔瑶琴相送,也是红尘。
红尘如此多娇,怎可轻易割舍?
这是逍遥道。
却也是红尘道。
端看他心中一方红尘容纳、心中之所向的,是何物?
心中桃源不相同,这道啊,又得分出千万条来。于是,就有了分魂之术。
“分魂之术?”
这一连串的理论轰炸下来,雪燎缓缓发出一个疑问。
此术法归咎其名,分出一魂凝出躯壳,放出去历练。
主要为练就心性、拓宽见识。
分魂无记忆,而归来日,若对其修行路上成果不满,还可重塑一番。再放出去,又是一回新的历练。
钟毓见他确是摸不着头脑,这才弯了弯唇角,道:
“没甚么。不过是一个赌赢了,满载而归;赌输了,便回炉重造的东西。”
虽她不愿多提,但也不难让旁人知晓她愉悦的心情。
雪燎他没有记忆,没有身为雪域君主的记忆——
他应当是一缕分魂。
没有骗人的,都是好孩子。
此时此刻,雪燎也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他跟着念了念,道:“……赌输了,回炉重造?”
这声儿只在人耳畔呢喃了几息,便彻底落下了话音。
“走罢。我们去挑营帐。”
钟毓亦不曾理会,她加快了步伐,一脸的兴致盎然。
提到营帐,杂役就要适时提醒了。
他道:“钟姑娘,雪师兄,你们来得有些晚了,恐怕不能尽兴挑营帐。”
“我们住剩下的也可。”
雪燎表示自己不挑。
既然威风大显的雪道友都这般说了,钟毓自然不能不应。她扯了扯嘴角,应和道:“对,我们不挑。”
“极好、极好。我辈修士,就当以地为席,以天为盖!哪还能计较睡哪儿呢?你说这还算是咱们剑修嘛。”
一旁领路的杂役当即便夸赞道。
只不知这夸赞,到底掺了多少味马屁在里边儿。
钟毓当然也不介意睡哪。她舌尖舔了舔微尖的小虎牙,道:
“师兄误会了,我不是剑修。”
“不是剑修也无事,谁还不是个……”
杂役欲再说。
哪料雪燎突然发作了——
他眸光冷冷,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凉意,淡淡道:“我们自去寻帐,你不必跟着了。”
道友也是个极为灵敏的,忙道:“好。营帐就在那头……”
既修为不高,人情世故又怎能不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