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她眼里,江萦回可一点儿也不弱于江川。
不多时,帐外传来一阵琐碎之声,不待一行人入帐篷来,江川便先出了帐。他们人多,怎可进来挤那小帐篷?
要他们进去,江川第一个不答应。
区区二十几人,竟也有了浩浩荡荡走来的气势。
“诸君不必入帐,在此处便可。”
江川道。
此事并不由当事人来言说。活着的不爱说,死了的不能说,外来的不好说。于是,便由旁观者一五一十道来。
此旁观者话语平和,有起有伏。
说法亦是哪方都不得罪的说法,却半点儿事实都不曾扭曲。
钟毓不由得佩服他,应和道:
“他说的不错。我私以为此禁咒——可对寄主亲近之人下手。”
诸位道友皆颔首。
江川颇有几分轻拿轻放的意思,面上却一脸沉凝,道:“死者先行火葬。”
有人道:“火葬?为何?”
“你没听清钟道友说此禁咒……”这位道友旁边的修士欲反问道。
那人却不忿打断道:
“那便要火葬?万一将齐吾与云英的魂魄焚毁了呢?他们该如何投胎转世?”
未曾想修士还有信奉鬼神之说的,千年前人想登仙,大地上只有死灵,应不曾见过魂魄。而千年之后,连登仙也不能指望,就更别说转世之言。
转世一说,言之凿凿,却不可信。
“是该火葬。”钟毓也不信转世之说,她冷笑道,“万人窟不如二人窟。道友,你以为如何?”
旁人一时不敢应声。
二人与万人,实是好抉择得很。
江川悠悠叹息一口气,似为学院中逝者而悲悯。
然她话锋一转,道:“万人窟,不如二人窟。钟道友心如明镜,想必无情道法亦参破一二,这倒是比我更适合掌江都一域。若来日大厦将倾,江都——倾巢之下,焉能有完卵。如此,我便也能宽心了。”
这人,果然与钟毓与雪燎走的路子不同。
虽说二人与万人好抉择,但经由江川一通话讲下来,却有些怪异了。
就差指名道姓说人家薄情寡义了。
救了个冷心冷肺的玩意儿,有甚用处?
往后钟姑娘有难,谁人还敢助她一臂之力。关键时刻,心里明镜儿似的,有舍有取,分分钟危难之际把你丢了。
这道友能行吗?
显然不行啊。
江川隐晦地替人家上眼药,偏又将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钟毓一愣,问道:“不敢当。此禁术危害如何,不知江师姐可曾了解?”
可曾了解?
她自然不曾了解,江川眼神一扫,扫至西海僧才停下。
她问道:“空无道友,传闻西海长年累月受此禁术之苦,不知可否替我们解惑?”
江川这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
直戳人心口子,半点不由人拒绝,且一副摆到明面上的怀疑。
江川――
不愧是江川。
“长年累月”四字一出,而西海僧亦有余力外派僧人,是否可从侧面明说此禁术结果不甚严重。
“中咒者,祸及九族。亲、友皆不能够存于世。”
空无道,“一人肉身载有此咒,则一村不能逃出生天。”
其实空无不曾说的是,西海僧存活于世的,也不多了。佛门主认为焚炉魔涧祸事,乃首当其冲,于是派遣他这新兵精锐弟子来此援助。
他私心更想留在佛门,他们西海也不好过。
缘何有此私心?
他是僧,而不是佛。
更何况,佛亦有魔罗与佛陀之分。
空无阖眼,不再言语,眼眶青黑,略显疲惫,而一张闭着眼的白净面庞上,却是满脸的慈悲为怀。
佛主仁心。
雪燎指尖弹出一簇星星之火,这簇火便飞向齐吾与云英——
“殉蛊。”
他缭绕于钟毓耳边的清音,扩散到人群中,这二字亦落到江川耳中。
殉蛊是何等禁术?
知晓的人,大多都死绝了。
钟毓亦是一副懵懵懂的模样,她也不曾听说过殉蛊这种禁术。因为听说过的,大多都没命了。
“原来是殉蛊。”
江川似讶然道。
众人皆不动作了,他们远离了正在焚烧着的齐吾与云英的尸身。
那火,由外而内灼烧,掀起铺天黑臭的浓烟。火,非凡火,竟也渐渐将那法衣烧开,化作一层厚重的灰烬,盖在人身躯上。
焚炉魔涧——
到底所焚何物?
是人吗?
是魔吗?
江川眼尾斜飞,目光湛湛,客套道:“诸位既已归来,这几日便多加休整。七日之后,随我去此地深处。雪燎,你可要去?”
云英与齐吾之事,便这般轻拿轻放下了,着实叫人吃惊。
雪燎颔首,道:“去,怎就不去?”
与钟姑娘呆久了,他竟也学会反问旁人了?
实则不久,修真路漫漫,此半年,不过是他从前加上往后悠长生命途中的几十或几百分之一。
作不得数的。
才几百分之一的岁月,她不过也是个客人罢。
钟毓眸光清浅,心道他许是原本就会的,只是她这过客不大知晓。
“钟道友也去。”
雪燎对着钟毓、对着江川、对着学院诸位道友又说道。
他丝毫不愿意掩饰――
对钟姑娘的依赖与不愿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