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先生说不要毁,她偏要毁。
这一幕如好戏上演。
雪萦回目光中却波澜不惊,眸中似藏有平静山海。他纹丝不动,牢牢钳制着祝先生,任凭祝先生在他手底下如何扭动挣扎,他都不放开。
他似目无焦距,神思不属。
那一双黝黑的眸中,何物都不入眼。
钟毓没细看他神情,只握住那枪,直直捣进阵中。
潭水如镜,从中心处震颤出裂纹。
那裂纹寸寸蔓延出来。
顷刻间,大阵发出破碎的嘶鸣声,潭水失去了平静的表象,忽地暴起几丈,一瞬有如白瀑逆流冲天。
“哈!”
祝先生大笑一声。
他面目狰狞,吼叫道:“好啊,你毁了阵!钟毓——你须记住,是你!毁了这阵!可不是老夫我。”
这话振聋发聩,即便水声震天响,仍旧穿透重重阻碍传到人耳里。
“……”
钟毓觉着这话不大对,却不知是何处不大对劲。
只听着怪可笑的。
她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雪道友。那人亦抬眼看过来,眸间盈满风华。两人相视一瞬,忽觉心中某处颤栗、又欣喜。
而这之外——
他手下的祝先生抬起头来,那一双怨毒、苍凉的眼睛,叫人遍体生寒。
雪萦回往下压了压他。
大阵的造就需要这世间无数灵宝、珍材,可毁灭,却不需要这些,尤其是一个还未运作的阵法,它珍贵而又脆弱。
毁灭得再不能更轻易了,只需要一把小剑、一柄枪杆,足矣。
“是我毁的,便是我毁的,我不会不认。”
水幕落下,潭水复归于平静。
待一切无声之后,钟毓轻声道。
祝先生则是状似嘲讽地勾起右边唇角,冷笑着阖上眼,像是在屈诉世间不平后,却只得无望。
这一副可怜劲儿。
到真叫人心生不忍,不过这人――
不会是钟毓。须知,她向来自认为铁石心肠,不择手段。
区区这副模样,她大抵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装什么死?”
钟毓缓步过去,用脚轻推了一下祝先生的大腿。她语气不善,神色也不大好,单手将那杆枪递还给雪萦回。
底下悠悠冒出一声——
“做人留一线。”
是祝先生被气得出气多,进气少。
“先生不是很看重回灵阵么?”钟毓笑意不减,道,“怎它被我毁了,你只这反应?不来寻我拼命?”
眼见着钟毓就要对祝先生动起手来,雪萦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低声劝道:“祝先生说的,也有些道理。”
闻言,祝先生得意地冷笑一声。
钟毓阴测测地看了两人一眼。
嗤,这是什么品种的道友?
当众拆台?
嗯?
半晌,钟毓笑道:“雪道友说的有理。”
她看也不看雪道友,转身就走回了潭水边,半蹲下身察看那水去了。
水波不起,小潭幽邃。
钟毓自顾自去掬了一捧水,学院底下、地宫中蕴含着冰泽灵元的潭水晶莹剔透,这一捧水从她指缝溜走,复又落入潭中。
一滴,两滴,三滴……
水滴落入潭中,泛开一圈圈涟漪,割开钟毓指腹,带着丝丝殷红色,水波漾漾。
嘶……
这是什么水?
好凶。
那水波――从这,扩散到整个如镜的潭面,将这镜搅得不大安生了。
雪萦回那边亦松开了祝先生。
祝先生忙不迭爬过来,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却是让人惊诧的。
若非境遇如此,他必不会这般狼狈。
而今,却是自主的狼狈。
分明没有旁人逼着他、迫着他,他怎还如此?
雪萦回正要将那枪投掷出,以阻止祝先生慌不择路的行径。
钟毓眼角一抽。
什么叫做认同祝先生所说的做人留一线?
他认为的做人留一线,就是用枪钉住祝先生?
且不论他是自以为枪法精准的,若不精准,一个差错便是生生钉在血肉白骨之上,那……祝先生可得多疼呀?
钟毓抬了抬手,示意他莫要如此冲动。
雪萦回果真乖巧地放下枪。
她怕不是对“乖巧”二字有何误解罢?
钟毓起身,轻声问道:“祝先生,潭下有何物,值你这般慌不择路?”
“你且等着,今日你毁我一阵,来日你、你的好师兄都要与它陪葬。”祝先生平铺直叙,当即便告知二人日后下场如何。
他爬行至潭水边,距钟毓不过半人高那么远。
祝先生忽又神情自若,这人理了理衣衫,利落地一撩袍摆,规规整整地起身。
如今才算有了几分人样。
可这行为,却像是疯子。
那种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被捆缚在木椅之上不得挣扎的小疯子。
祝先生掩藏在青衫下的手紧握成拳,根根青筋迸现在他皮肉之下,青筋带紫掺红,颜色诡异。
瞧着狰狞又可怖。
“您这就安心去吧。”
钟毓打量他几眼,突然抬腿一踹,愣是将他踹入他急不可耐要进入的水潭。
祝先生这一番话,倒叫钟毓想起地道之时,他亦是这般放狠话的,可不过短短几息,便颜面尽失、狼狈尽显。
着实有趣。
如今,亦要如此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