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一程。”她收回腿,在潭边立着,笑道。
静水亦为之失色。
“嗬――”
祝先生惊呼一声,他还未准备及时,便措不及防落入潭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那水花直往人身上冲去。
祝先生既然已落入水中,那么,掩藏在他背后的雷团子也暴露出来。
钟毓不避不闪。
任由其水,化作片片薄刃迎面而来,任由那雷迸溅而来。
冰霜灵元瞬间汇聚,化作一面冰镜,牢牢横亘在钟毓身前。她面容恬淡,眼帘微垂,瞧着那祝先生一寸一寸往下沉没,竟也不知道扑棱一下。
还真是……有鬼。
水刃可比刀刃,将冰凝成的镜面割得遍体鳞伤。
“咔哒——”
冰镜应声而破碎,碎裂成十几块不规则的冰片,叮铃哐啷坠到地上。
钟毓往潭底下看去,水流似是慢半拍地反应到有生人进入,它们合力拧成一股、两股……将那生人搅碎。
潭底下,瞬间爆发出一个深红色的血球,血球炸裂开来,又融成水红的潭中水。
“呵。”
钟毓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吟,顿了顿,继而道:“雪道友,祝先生深明大义,甘愿以身祭阵,送我们出去呢。”
她没有大的情绪波动。
雪萦回也没有,他“嗯”了一声,轻轻道:“潭中阵是他所制,他最是明白。他如今不敢让我们祭阵,便只以身殉了。”
……看来雪道友也是个选择性眼瞎。
不过,她喜欢。
祝先生那模样,分明就是想让她代为殉阵。
“此乃祝先生所愿,而非我不留一线。”她笑道。
钟毓到底还是在意的,不过只有千万朵云中,小小一点白那样在意的份量。
人生天地间,无非来来去去的远客。
她也好,祝先生也好。
都一个模样。
落在雪萦回心间,哪个还能品味出些一二不同呢?
她如梦初醒,地下黑暗,思绪都要更混沌。不过是一时魔怔,心魔似久未曾出,竟还能想岔,她是越修炼越回去了罢。
是因幻境不爱带心魔玩?
“留不留一线,还有甚所谓?”
他眉眼凉薄,竟还有闲心将她一军,道,“祝先生已作这潭中水,你若不留一线,还要如何不留。”
“道友听岔了?我所言是祝先生方才……”
钟毓一愣,客套又礼貌地反问道。
“不是。”
雪萦回看得透彻,表衷心道:“往后――还是不必留一线罢。我在,无人能伤你。”
“雪道友,来看,这是什么?”
钟毓故作不解风情。
她伸出手,张开那白嫩笋尖似的玉指。而那指上,正布着几道划痕,渐渐渗出血来。
白玉泣血。
这清透的白,在雪萦回眼前一晃。
雪萦回沉默片刻,干巴巴解释道:“方才之事——你不是解决得很好吗?我话虽如此,却不该插手太多,过犹不及,不利于你修行。”
他自是想着她好的。
钟毓心道糟了。
这是怕她识海中的棺材板能压得住?
她心如擂鼓,微微垂下眼帘,只一个劲儿盯着他利落的袍摆。
良久,钟毓退后一步,道:“雪道友,你可莫忘了。我今年该是二十,可不比你小。”
她还算清醒,到底没忘记眼前这人真身该比她小上三、四岁。
“我记得。”
他声音沉闷,仿佛是被砸在雨幕之下。
这事儿真的郁闷,君生我未生。
“此番来地宫,多是为此阵。如今阵已毁,祝先生又以身殉阵,我们便走罢。”钟毓道。
雪萦回眼神扫过她,道:“我们不回学院。”
钟毓一愣。
不回学院该去哪?
这幻阵难不成还能缔造幻化出整个修界?
她神思一转,当即道:“去仙魔窟?”
仙魔窟与之相关,更是天罡鼓响夜便透露出来的关键节点,说不准,天息境亦额外造了个仙魔窟出来?
若去了学院,祝先生牵扯出的一番事儿更难以给出一套满意的说辞。
去仙魔窟好啊!
到时大家都忙着打仗,哪里还理会他们这混水摸鱼的?
“仙魔窟?”
雪萦回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焚炉魔涧。”
人修与魔修交战之地,后葬万千修士骸骨,便称仙魔窟。
怎他连这也不知?
雪萦回应了一声,道:“我们一入焚炉魔涧,便要上战场,你做好准备。剑可还没有?”
剑,自是没有的。
她那夜匆忙来此,诸横意的小剑自也没来得及交付与她,但是她有弓啊。
何况,她也不想要雪道友的好意。
“我有弓。箭矢亦可用冰元凝聚。”
钟毓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储物袋,这储物袋是一个精囊模样,小巧、精致。虽比不上雪萦回的,倒也使得灵活。
她话说得这样明白,雪萦回却不答应。
他丢来一把剑,剑锋不出鞘。
钟毓便拔剑瞧了瞧,嗯,是把好剑。
于是乎,她也不再推辞,甚至还挥剑二十下,试了试手感。
钟毓收回剑,满意一笑,抬眼欲道谢,却见那人唇齿微抿起,眼眸略略弯成月牙儿,笑意如经久不来的寒凉早春。
她一愣,道:
“道友这般笑,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