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六郎照常从李掌柜家出来,本打算抄小道直接去城门,忽地想起薛显,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卤味摊前,锅里咕噜冒着泡,汤汁浓香,卤料的香味顺着热气往外散。
老板看着殷六郎,试着问:“是要买下酒菜吗?”
“啊?是,给我来一斤肉。”
一路拎着卤肉回到陈家村,殷六郎瞥一眼手里的油纸包,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他真是中了魔怔。
连着三日在院子里推刨花的薛显‘疯了’,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伸手推开院门,往厨房看了眼不见陈四,前两日薛显坐在推刨花的老槐树下空位一人,刨子还放在长凳上。
殷六郎怔住,不敢细想,要是、要是薛显真的非要他回去,难道是……眼神变了变,快步走进房间。
东西整齐,不像是打斗过,桌上灶上一张纸条都不见。人,不见了。
丢下手里的油纸包,殷六郎转身往外跑,刚走出院子便让隔壁大婶叫住:“六郎,你才回来啊!小月发病,要不是你那两个亲戚,估计小丫头命都保不住了!”
“什么?他们现在人去哪了?”
“进城了,城里大夫多。”大婶看着殷六郎一脸着急,忙道:“你快去,家里我替你看着。”
殷六郎连忙朝大婶道谢,拔腿就跑。
牧州城里的医馆除了大夫和药商,不会有人比他熟。过了城门,直奔城东的同济堂,进门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薛显,额头上还挂着汗,身上衣服早被汗水浸透。
不自觉咽下所有的话,走上前探头往屏风后看去。
“她——”
“心律不齐。”殷六郎看着薛显:“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能靠药慢慢调理,情绪激动或者激烈跑动后容易发病,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说不定起床时也会发病。”
薛显往后靠去,视线转向屏风,大夫正在替陈月扎针,刚才在路上,平常看着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没了生气,像只布娃娃。
不由闭上眼,听到大夫出来时和殷六郎说的话,终于把胸口憋着的闷气吐出,薛显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居然忘了还有马,一路从陈家村跑到了城里。
夜幕降临,殷六郎听着背上陈月绵长的呼吸声,歪过头看向旁边的薛显,笑了下,眼睛里难得有了从前的神采:“今天的事,谢谢。”
薛显一怔,没有应声。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句谢谢。
“夜里凉,进屋去吧。”
闻言薛显没有回头,抬头盯着天,直到听见殷六郎拉动椅子,在旁边坐下的动静才回头看他一眼。
殷六郎感觉到薛显的视线,笑着看他一眼,原本就生得好看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分明还是十七八的少年模样。
薛显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却别开脸不去看殷六郎。
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脾气古怪的小孩。往后靠着竹条椅背,拉紧身上的外衫:“人老了,经不得风吹,风一吹,骨头酸得像是蚂蚁在爬一样,可比不得殿下年轻气壮。”
“为什么?”
眼里笑意凝住,殷六郎张了张口,又想不出要怎么回答薛显的问题,他这人,最怕遇上薛显这样固执的人,难缠又小气。
学着刚才薛显的样子抬头看着天,没有回答。
“家也不要了?”
殷六郎身上血液仿佛在这瞬间凝住,原本还被夏夜里燥热包裹着,瞬间寒意彻骨,双膝隐隐作痛,手腕处如同蚂蚁啃噬。
外衫下的手轻而狠的按在膝上,把快要从嗓子眼冒出的声音咽下,只剩哑然。
“侯府因我被暗贬,三军将士因我而死,我以什么名义回去?”
他回哪?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因他一人而亡,他若回去?怕是不如待在牧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有机会,还能——
报了金沙关之仇。
“只要你想,随时能回去。”薛显拧眉,语气已有些怒意。
又是沉默,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只剩下沉默了?